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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监狱震动了。因为监狱大牢里被送进来一位尊贵客人，对象是城中豪强雍氏第三子。听说是在城门口驰马撞坏他人财物，然后意欲践踏城门卒，被城门吏直接当场拿下，用根草绳捆了，然后绑缚着送到县署大牢。
多少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这种大族子弟，只要不犯下杀伤人命恶䗼案件，基本不会深究，家族赔偿了事。即使送到牢狱，也不会轻易定罪，家里人会走关系托人情放走。送过来纯是做无用功，反而得罪人，这位城门吏倒是真勇。
不但如此，很快县城震动了。
据称这位刚当值三天的新城门吏，不但把雍氏三公子捆进了县署大牢，还将好几家高门大户的族中子弟也送进去。不止是豪强，很多城中著名的地痞恶霸，晃荡到城门口，也被指出最近两天在城门附近犯案逃逸，抓起来送了进去。
最近几天有经过城门的父老眼里，那位看起来貌相忠良的看门年轻人，谦虚的干过不少帮助人好事，短短几天，名声不错。这也过短短几天，像疯了一样，疯狂抓人，往监狱大牢里塞。
是的，是塞。
不管塞进去的结果，不管这些人后面的判决和刑罚，就是拼命往监狱塞人！
就在县署有些官吏，暗自腹诽这位年轻人是不是求名心切，意欲博得一个刚正不阿、不畏豪强之清名时，还有些在冷眼旁观，讥笑对方不知深浅。短短大半天，这位城门吏硬是往县署大牢塞进去了十余人。
最夸张的是县中大户何氏，何伯、何仲、何叔、何季一门兄弟四个，全部一起被抓，在县署牢狱坐了一桌，吃了个大团圆饭。
最滑稽的还是那位雍氏第三子，仗着家中关系，直接脱离牢狱而出，然后又跑到城门口，对着那位城门吏当面撒野。“看门的，你就能治治那些泼皮无赖，和何氏那种二流家族。看，哥哥现在就出来了，你能奈我何？”
然后那位“要他好看”的城门吏，便怒了，喝骂旁边的门卒“明明这人的罪责，按例少则要关押三月，为何又出现了，他半路逃脱你们居然不报告给我！”
于是，那位雍氏第三子，再次被草绳捆了，送往监狱大牢。这次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一枚牍文，详细记载了此人所犯罪行，如插标卖首。托他的福，此后每个送往监狱大牢的，都按此办理。
事情闹得太大，有一位高级吏员去城门口“视察”，当看过城门口保留的“犯罪档案”，详细记载所有扭送人员的姓名、人证、物证，及所犯罪状和量刑依据，最后竟无事终了。
然后县署中人便知道了，这位城门吏不但精于秦法，对法律条令信手拈来，还做事善于留档，以便有证据可查。这样一位熟稔公门甩锅规矩的家伙，谁他娘的丢到城门口看大门。
正因为有这份底气，还胆敢和那位高级吏员拍桌子，一副誓要还城内一个清朗乾坤的铁骨铮铮形象。高级吏员却没有强下令阻止干涉，任免吏员权限只有在县令手上，还得公文报郡内审批。平常嚣张跋扈的吏员，不是没有，可那都是缉匪捉贼的武夫，可没有几个文吏敢这么做事。
秦政严苛，法令更是严峻无比，算起来被抓进去的人，援引秦法的确当治罪。只是山高皇帝远，齐地离咸阳千里，平常县署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敷衍了事的多。
这下，县署监狱就彻底大发利市。
身为低级狱吏的刘徽，自从接到那位“曹哥哥”送来的第一位“犯人”雍老三，他就惊为天人，觉得前者真是猛人。这位雍老三，平常连他都不敢遭惹，没想还是被草绳捆了惨兮兮送了进来，简直平生奇耻大辱好吗。
他也不敢妄动，静观牢狱中那些老前辈处理。不过看到雍老三第二次被送了进来，并且带来了罪状牍文，监狱里老狱吏都目不斜视，再也不理会雍氏的放人要求后，刘徽惊呆了。
曹哥哥，真神人了！
在其他老狱吏不管，由得他这个新人混账小子出面收人入监，很快，监狱便装满了一半。一天，收满了半年的量！
全是被那位城门吏捆着送进来的，然后候审的！
听说刘徽那位计吏老爹，听闻后，直接吐了一口老血。“混账小子，你还真敢收啊！别人发疯，你也跟着糊涂！”
唯一诡异沉默的，大概就是那位清廉注重声名的县令。
连那位久不管事的肥胖县尉大人，都私下抱怨：“那小子是把监狱当成他家吗？真想把它塞满啊？”
城门口，一样有巡逻的官兵，虽然没人犯浑冲击城门和吏差，却也把他牵连进去了，无形中充当了保护伞。
更疯狂的，是第二天。
第二天，牢狱便空了许多。
“到底你是送得快，还是我放得快！”
在那位“监狱不空，誓不退堂”的某大族出身的高级文吏现场处理下，昨天捆进监狱的，除了几个情况极其恶劣的，人员都遣出一空。
甚至不少恶霸流氓都雨露均沾。
这次城门口不急着送大牢了，用人手不够的理由，先捆着不信邪自投罗网者，然后攒够人数，一条长绳牵引着，批量送。走街过户，人人争相目睹这一盛况。
并且有人扬言，要让那位城门吏回家路上好看。
那位城门吏，直接躲在城角楼，不回家了。
......
“朱大人，请教下城门口怎么回事？城门卒多出这么多，县里哪有这么多名额！”
那位存心搞大事的城门吏，气焰之所以如此嚣张，凭借的就是多出往常一倍的守城门人手。城门卒，虽然是徭役或者临时安排人员，县署同样要管饮食和工钱的。
而这些门卒，统一由县尉委派。
一群豪强出身的文吏，便找上这位不怎么管事的县尉大人。反正对方好说话，从来不得罪人，哪怕他官职较高，往常对属下也和颜悦色的，只会打浆糊。
肥胖老者朱襄眯着眼睛，盯着被推举出来说话的高级文吏，打着官腔说道。
“这些人都是临时差役，有心为县里出力，还不要工钱，我就批了。”
不要钱，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人。你骗鬼呢，你怎么不说他们自带干粮！要是真有人敢这么问，朱襄肯定不屑一顾，没见识，倒真是！
那个搞事新人自带的人手，不但说好0工钱，连伙食都不要他操心。要不是朱家掌管着这些县署差役的伙食，他差点全同意了。
“朱爷爷，外面有人借着你人手作威作福呢！”
马上有一个机灵的后生说道。
看了这个顺眼的家伙一眼，朱襄笑骂道：“随家的兔崽子，莫非你家也有人被捆了，关了进去？那你去找管监狱大牢的，找爷爷我干嘛！”
那位姓随的小吏顿时闭嘴。
不是他们不愿意去找监狱的狱吏狱掾，本来那些匹夫，大多就和他们这些舞文弄墨的不对付。那位城门吏厉害花招太多了。
他直接捆了人不说，直接搁置在一旁，然后让人高声宣读这些人的罪状，一个个的，就在城墙粘贴通缉犯的通告位置旁边。这些人被攒够数量送往县署大牢前，还得迎一番民众的口水洗礼。平常没人敢当面非议这些豪强或者恶霸，可人多势众，裹挟舆论之下，连不少老头都义愤填膺的出面，当场痛骂这些人。
后者，就是常说的乡老名宿了。常年跪在县署外，为民请命的那一批。同样，也是一群极其爱刁状的人士。
官吏都是好名声的，得罪了这个群体，不比得罪了上级轻松。
他们也怀疑，那位城门吏就这么好名？一意孤行，不惜把自己拉上战车。这可不是能趁匹夫之勇的，简直螳臂当车好伐。
不疼不痒地打发掉这群县中群蠹，朱襄还没把自己肥胖的身躯搁进塌中，又有一位五柳长髯的高级官吏来访他这位县尉大人。
美髯萧主掾，直接开口道：“朱公，你这么授意那位曹姓吏员，不怕他过刚易折么？”
两人以前就有点交情。而且他是少数知道那位城门吏，和这位大人有关系的人员之一。毕竟本来今天留在城中的只有两位名额，城门吏这个职位，就是这位朱老大人特意腾挪出来的。
和别人不一样，他觉得曹霜的所作所为，全是这位县尉大人的指使。至于这位老大人的用意，就不是他可揣摩推测的了。
朱襄靠在木塌上，不耐烦的摆摆手。
“萧胡须，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对县署其他官员，他一直不放在眼里，对这位去过郡中任职的萧胡须，他倒是另眼相待，不过也是多那么一点点。
说是劝诫，也是一种警告。
末了，他打趣补了一句：“听说这位城门吏，和牢狱里那位狱吏，都是萧主掾做考官，今天县署录取的第一、二名。萧大人果然慧眼识人才！才让这两人脱颖而出。”
来访的萧主掾，顿时面色一僵。
照这么说，这两人的所为所为，和自己还真脱不了关系。
那个浓眉大眼的曹家小子倒也罢了，现在一堆人说他有真才实学。可另外那个刘氏的混混怎么回事，一堆人说他是个草包，就靠着父亲的关系。然而就是这个草包，在别人不愿插手时，来者不拒，别人一个没反应过来，监狱都住满了。
而这一切，全拜托了自己考官之手。
难道自己也要背锅？
朱襄没管他，甚至没问他来意，直接劝回了。
他也有些头疼，实在是那位守城门的小后生闹得太激烈了。大半年前两人有过同路一会，自己差点被他坑了。没想转身一见，对方就成为县署小吏，果然是个难缠的主。这种后生，在他的丰富阅历中，要么混成个人物，要么三十岁前就混成个死人。
好像，被一位大人物看上了，行事大胆之余又不失章法。
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
那位送人的心腹下人回禀道，那位美胡须的萧大人去了城门口，可能要和那位谈谈。
朱襄官架子很大的随便挥了挥手。
“让他去，那位识才的萧何，也只会做些门面功夫！”
从郡中返回沛县任职的萧主掾，单名一个何字。
萧何。
.......
夏侯樱一手端着托盘，高腰若束素，一手推开城门角楼门，步伐轻盈的迈进门槛。托盘上盛放着饮食，和一副筷箸。
那位听说抓了一天人，书写罪状却滴米未沾的城门吏，坐在角楼的中间。身前有案，上面摊着各种文牍书简，笔耕不缀。案侧同样是一箩筐书简，却是借阅来的法令书籍。
曹霜看她进来，停止了埋首故纸堆，抬头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城角楼里四周有窗，到处漏风。
她叹了句：“何苦来。给你送点吃的，还没写完么？”
夏侯樱算是无语了这个人了，以前老是敷衍，真的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极其认真，好像第一次认识似的。她没想到，这人做出这等事情。
以前混大侠，现在披了层官皮，还真把以前那套带进来？
“没写完，这不是今天的罪状。”曹霜使了个眼色，笑道：“这是明天悬挂在城墙的人名记录。你可以理解成一种黑名单，上了这个名单的人，我会吩咐城门卒重点关照的......”
似乎担心她不理解，解释道：“目前，被我送进县署大牢的，不管有没有定罪，全部在这个名单上。每次他们出城门，我们都会仔细的排查一番。”
夏侯樱小嘴顿时哑口无言。
重点关照和排查她是懂的，不就是故意找茬，搜身么？
似乎犹嫌不够立威，曹霜补充道：“还有，这份名单会定时更新。统计人员数量，进行排行。比如随氏目前是四个，上面会写明随姓，人员数量4，排第一！”
你这不是故意把人往死里得罪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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