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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霜一直奋笔急书，每次主考官挪到身边时，目不斜视，顺带把竹简姓名位置遮的更严实了。这次主考官从背后踱步过来，时间比每次下堂巡视到转回来快多了。竟然还第一次在自己案侧站住，还咳嗽了一声。
曹霜不以为意，继续答题。
没想到又是一声咳，曹霜抬起头来，正好与主考官眼角余光相对，只见对方捻须时，有意无意的在须根处用指尖刮了下。
曹霜怔了。
对方却不说话，也不上堂，似乎想起什么事情，直接原地转身，吩咐一个近处的小吏：“等下所有人交卷，检查试卷姓名，与所携带符是否一致。”然后多加了句，“去个人问问，下午负责面试的几位大人，看他们是否能派人前来，帮助检查。”
众人哗然，考场原本没这个规矩，这主考官竟然敢擅自更改规矩，不怕犯众怒吗？
却有人内心冷笑，吓唬我们呢！要是你一个人私自主张也罢了，居然虚张声势，说去找别的考官商量。是不是接下来，这个传口信的出去原地转一圈，直接回禀别人说规矩不用改了。
要是可以大声激呼，这时说不定便有人挺身而出，“同行们，这老儿是诈唬我们，不要被骗了，这老儿惹不起所有人。”虽然存在竞争关系，独木不成林，抱团更温暖。
曹霜心思一动，莫非这主考官的话，是对我说的？想到他刚才的奇怪举动，莫非在暗示自己，他已猜到自己的代考身份？
心里莫名一紧，疑惑却更多了，猜到却不说破，暗示自己该自动退出？
证据呢，证据......刚才捻胡须的小动作，对，假胡须就是最好的证据。好端端没事带个假胡须，你说你想干嘛，装美男子么。连身份都不用核对，说不是作弊连自己都不信吧......
可这考官这么好心，不当场揭发就算，还一副我替你瞒着，你自个看着办的做法。联系他刚才说的话，莫非他想我.......
曹霜原本放在案面的左手，不经意的推了推，试卷竹简上刻意遮住的姓名位置便露了出来，果然是空着未写！
这时恰好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案面，在这个位置停留片刻又远去。
萧令史利索的再次转身，走到堂上，似乎又想起什么，喊住快出门的小吏：“且慢，先别忙着去借人。考试完交卷检查太麻烦了。我们在满一个时辰时，直接检查各人试卷上的姓名！”
众人又是讶声成片，这规矩也改太快了。更有人心里吐槽，那等会是不是又要改口，检查试卷姓名太麻烦了，不如我们督促下各人，记得填写姓名吧。
曹霜却听出关键词“一个时辰”，现在考试时间刚过半，离这个“满一个时辰”的时间点还有2刻钟，这是主考官给自己框定的行动时间？
考试全部时长一个半时辰，假如只有一个时辰做题的话，很难出成绩了。他暗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却不说破，是因为主考官对替考无法用强也不敢用强，于是改用软手段，干脆策反自己，在同行内部做好榜样，当主动跑路的带头大哥！
就像打仗一样，对方有了第一个逃兵，后面就是随便操作了。
限定时间，这是既把自己当棋子，顺便又堵死自己的代考之路，偏偏自己还得承他不揭发的情。
好厉害！
曹霜不禁对这位五柳长须的主考官，生出一份钦佩，自己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不对，为了保证他刚才的话最有恐吓效果，自己应该马上在同行面前跳亮身份，设法鼓动他们主动退出，并以身作则。
所以，自己的考试时间，现在就结束了。
“这运气。”
曹霜笑了笑，愿赌服输。
。。。。。
在“检查姓名令”出炉后不久，前排便有人举手申请去茅房。
时间拿捏之恰到好处，让高坐堂上的萧令史都惊讶。不多一分，正好在众人心里刚淡掉新规矩的影响，不显突兀。又不晚一分，事后让人回想原因，恰又能把前话两者联系上。
萧令史暗暗点头，拿得起放得下，是个有出息的后辈，颇有几分慧眼识英才的自得。
这人还怕别人借机偷窥他试卷，出去前将所有竹简卷好，摞成高高的一堆，整齐摆放在案最左侧，一望便见。人有五急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人坐在前排的缘故，很多人都看到这一幕。
奇怪的是这人，半天没见回转。
约莫过了一刻钟，在有人吐槽这人是不是掉茅房了时，渐渐有人回过味来，这是直接跑路了啊，被考官检查试卷姓名的话吓跑路了？
连试卷都不敢交，直接跑路，难道还担心交卷时会被查姓名......考场尿遁，多久没出现过了？
连先前那个睡觉放屁的学子都撑大了双眼，大哥，我看你连第一排都敢坐，这么猛，以为你是天字第一号好汉。没想到几句话，你就尿遁跑了，比先前那个穷酸书生还不如。原来是，银枪蜡样头？
在某些有心人吐槽还不如上个临阵脱逃货色时，有好几个人脸色反而更慎重了，包括先前扇巴掌事件时无动于衷的几位。
行有行规，代考界也有一些规矩和黑话。假如放弃，直接交卷就可以，没必要不交卷就跑。很多异常和多余的动作，就代表了不同的黑话意思。
而尿遁同时东西摆得高高齐齐的，这种行业黑话的意思就是，我发现大不妙了，风紧扯呼，我先跑了，你们也快跑吧，可别怪兄弟事先没提醒你们。
不管是为了行业的整体秩序，还是同城的互相照拂，或是避免别人落网拖自己下水，这种约定俗成的黑话，也是资深代考才能掌握的。
几个人顿时犯难了。考官明说是一个时辰才检查名字，时候还早，话才说完就跑毫无必要，显得太蠢了。一个懂这种黑话的资深同行，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难道，他突然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重要信息，认为极其危险，必须快跑，还得带着别人一起跑，不然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都同一个郡城混的，这人虽然面生，真有很多人遭殃，太容易拔出萝卜带出泥，成了作弊窝案，翻个光底查谁都逃不掉。
倒没人怀疑有同行和考官勾结，做此匪夷所思之事。毕竟有闲情逸致搞这个，还担着风险，有这力气不如回家多种几亩地——吃饱了撑的慌是吧！
那问题来了，信不信呢，到底跑不跑呢。
好难~
。。。。。
曹霜当然不知道这剂良药效果显著。
于是，在考场普通人面面相觑中，一群人排队一样，轮流举手申请去茅房，都快可以去茅房凑两酒桌。对人数仍严重预估不足的某大人，干脆站在堂上背过身去，轻轻的每一挥袖同意，手都颤抖了。
还剩下资历尚浅的小猫两三只，和一群衣着高贵器宇轩昂的学子，看着那群远去的背景，在风中凌乱。
即使这样，这位以严谨著称的主考官萧令史大人还是不放过。他果然不负众望，且信守承诺，先是满一个时辰时，勒令试卷必须写上姓名。又在后面的时间里，揪出几位，以扰乱考场秩序名义，好好进行了一顿棍棒教育。
到底是留了几分情面，倒也无一个贵族和富贵学子受罚。
替考舞弊什么的，不存在的。
全一视同仁的得罪，就是不得罪。一时萧棍棒大名，闻名郡城！
。。。。。
曹霜一副考砸了放弃的神色，刚到外面，看见安静坐着的夏侯樱。
后者马上露出一股惊喜神色，直接拖着他就跑。脸上更是藏不住的急切表情，一边低声说道：“快走，我看到熟人考官了。说不定等下会有大事发生！”
等跑出考场一大段距离了，面对曹霜狐疑的目光，他这才解释道：“这个考官，是从我们县里升上去的。所以我认识他，为人很不好说话，以前就以公正不留情出名的，还有考场捉舞弊先例！”
曹霜一听，这还等啥，跑得更快了。
两人匆忙跑回客栈，直接上马车，然后直接出城！
在去城门的路上，叮嘱曹霜在马车里换身衣裳后，夏侯樱一边不疾不徐驾驶马车，一边就在车夫位置上改变易容乔装。将自己发髻解开，在后腰处束了，熟练的摸出枚小铜镜，在前面端详修饰。
让车内刚稳下心思的曹霜，看得大开眼界。
通过城门检查，马车疾驰了几个时辰，找到个风景好的安静地方，作短暂休息。
枫林晚时，霜叶落处，溪水流声。
掬水冰莹在手，弄叶枫香满衣。
曹霜溪边坐着，将考场上发生的事情娓娓而谈，只说感觉气氛不对先撤了，闭口不谈被识破的事，包括后面跳反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末了，装着开朗，呵呵笑道：“回时太仓促，不然可以再看看郡里的舞姬，在县城却是没这个福气。听说这种舞蹈传自宫廷，六国破灭后散失民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样子颇为叹息。
听到这话，正在弯腰掬水的夏侯樱眉毛掀了掀，倒是哦了一声，回过头来，曹霜却是面色如常，一副我就是博学多才，想见识的表情。
夏侯樱哼了一声，这小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天下无双，睡梦中都没几句真的吧。竟取了剑，独自去溪边一处宽阔平坦的高地站定。
曹霜倒惊讶住，听闻很多剑术高手，喜欢在环境优美且开阔的地方练剑。这些人偶有所得，感受到冥冥中的一缕剑意，便会当场秉剑问道，追寻突破。
看这模样，这是要修行剑术了？
诶，多久没看到这一幕了。
曹霜眼睛里的亮光更盛了......
夏侯樱解开大氅，抛在横伸过来的霜枫枝上，低首敛眉，持剑做了一个起手式。素色襦裙，纤腰楚楚，更像一位女子了。
屏神凝气间，素色身影已是静极生动。脚下踏有步法，前趋后退，极其缓慢的娉娉出剑。出剑似有节奏，每一次出剑必配合身形，身形或高或低，或旋或转。抬手举足间犹如舞蹈，衣袖翩翩！
剑是什么样的剑，秋水碧光。
手是什么样的手，皓腕素手。
人是什么样的人，远山眉长。
犹如一首曲子，曲子的旋律先是缓慢，后是急，越来越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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