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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歪坐在包厢皮沙发上的三十岁出头男人，从头到脚并无引人瞩目之处，他脸上的表情倒是与段繁一样惊诧。不速之客的闯入，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正往木桌台上的一杯琥珀色液体中撒入某种碎末。“你是谁？”段繁问。
“你又是谁？”
“他是我弟弟。”沈臬回答，他侧身钻进屋内，并推着段繁坐下，狭小的包厢一下子就被塞得拥挤起来。无处藏身的尴尬气息在吊灯之下飞速盘旋。
“他来这儿干嘛？”男人一脸不悦。
我倒是也想知道，段繁心想。沈臬把桌上的杯子移到自己身前嗅了嗅，蹙起眉头：“你在配置药剂？”
“只是普通的提神饮料。”
“你确定？看起来可不怎么普通。”
“我自己开发的独家配方。”男人将捏在指尖的那一小撮碎末扔进杯中，又用调羹搅拌了几下，“牛至叶，古希腊语意思是山之欢愉。因为当时认为这种香料对女䗼有催情的效果。
段繁哼了一声：“我们打扰到你的良夜春宵了吗？”
“比起情趣，他更热衷于研究怎么毒死自己。”沈臬说，“别来无恙，徐文新。”
“别来无恙，段……”徐文新意识到错误，他稍作停顿用调羹敲打了几下杯子，改口称，“沈臬。”
“有什么新进度？”
徐文新疑神疑鬼地瞥向段繁，反问：“你确定现在就聊这个？”
“我是来干嘛？”
“和你弟弟？”
“不然带他来干嘛？”
“得了，你清楚自己在干嘛就行。”徐文新长出一口起，面向段繁，“你是紧张了？还是一直喜欢正襟危坐？”
“让你觉得不自在了？”段繁不喜欢对方的说话方式。
“那倒没有，你请便。”他瘫靠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饮料，但并没有喝，“你看起来也不像那种懂享受的人。”
“别以貌取人，老哥，”沈臬提醒道，“你在这方面吃过的亏还少吗？”
“少找我不痛快，打破规矩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讲过这事就你知我知。”
“你也跟老雷炫耀过。”沈臬反击道。
“我可没提过任何细节，更不会拿这种事情给自己老弟炫耀。”
“如果你有老弟的话。”
“所以我们到底在聊什么？”
“大脑。”沈臬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段繁有些不耐烦：“还要卖关子么？具体点来说？”
“我们找到了某些方法来强化大脑或是意志核。”
“确切来说，是我找到了升级记忆的方式。”徐文新说。
“升级记忆？怎讲？”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人如何产生记忆？”
“不知道，”段繁摇头，“海马体？额前皮质？”
徐文新眯起双眼，虽然明明还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却已经是一副得意的神色：“我问的不是载体，而是方式。你可以回忆起昨天和前天早上都吃了什么，但一年前、十年前的今天早上呢？你记不得了对吧。人脑明明有千亿级的神经元，而每一天产生的新记忆中，长期保存下来的信息却寥寥无几。”
“所以说？”
“人脑虽然有充足的容量，却无法有效储存全部的信息量。当每时每刻在产生新记忆，你确实会感觉所见所闻在脑中留下的点滴，可实际清晰回忆得起来的东西非常有限，因为它们大多数最终只会是短期记忆。”
沈臬在一旁冷静地附和：“桶能装多少水是由最短的板来决定。”
许文新打起响指，“正是这个意思。”
段繁哼了一声，抱起胳膊说：“所以但凡记不起来的，都是天生的——希望考试考砸的时候，老师也能接受你们的逻辑。”
“正因为如此，当人需要将某些特定信息转化为长期记忆，就需要依靠反複训练，比如你说的考试，考试没有太多捷径，无非是大量做练习题，对吧？”徐文新说，“但如果人脑对信息的存取处理能够达到更高的效率呢？例如像硬盘那样工作？或者应该说，大脑不是机械，它的可塑䗼本就比硬盘更强，所以它也理应做得更好，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嗯……”段繁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对方，“你该不会是在拿活人做实验吧？”
“你说对了一部分。”徐文新竟然得意地笑起来，“是活的大脑，高智慧生命的大脑，但并非人类的。”
“凯尼斯蒂斯。”段繁恍然大悟，他早该想到了：“这是理事庭的计划，还是你们个人的行为？”
“你的老弟很机灵嘛。”徐文仟冲捕役露出狡黠一笑，“没错，凯尼斯蒂斯，‘TheBrain’。”
“怎么说呢，”沈臬附和道，“这个‘计划’有点……激进，在验证阶段还是保密为好。”
“意思就是你们打算先斩后奏咯？”
“不是打算，”沈臬说，“它已经是进行状态了。”
“所以……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
“呵，没什么？我刚从悬崖上冒着被霁门禁卫射杀的风险滑降下来，我可不信咱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跟这位给自己喝催情药的大哥聊聊天。”
“你之前什么都没跟他说吗？”徐文新问。
沈臬不理会他的质问，只是安慰道：“别急，现在还没到你上场的阶段。你想知道来这里的目的？来吧，我们这就去看看那颗脑子。”
“别瞎扯了，如果我没猜错，主脑被保存在控制部门管辖的宝藏库，那里是绝对的禁区。即使御神役没有授权也不得踏入半步。”
“当然在禁区内。”沈臬点头，“不过巧的是，徐文新正是控制部门的工程师。”
那就是监守自盗呗，段繁心想，“你确定徐文新愿意替我们冒这么大风险，只为了亲眼‘看一看’主脑？”
“我不愿意。”徐文新说，“但谁能跟御神役讲条件呢？”
“我可没有胁迫你，老哥，你是自愿的，严格上来讲，你才是主谋。”
“出了事我不会替你兜着。”
“放心吧，”沈臬站起来使劲拍打起徐文新的肩膀，“如果真出事，你根本兜不住的。”
“确定要进到要塞里面？”
沈臬望着弟弟，毫无说笑之意：“你都到门口了，不进去看看岂不是白来一趟。”
段繁叹气：“我就不该跟你溜出来。”
“你没有选择。”
“呵，我当然没有。”段繁学着大哥的语气说，“‘如果你不来，就自己想办法回去。’”
“知道就好。”
徐文新喝了一口饮料，看表情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似乎没有达到他预期的口味，“我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拿着理事庭最重要的‘宝物’来做实验玩儿？”段繁说，“你考虑过后果么，沈臬？那颗大脑可是真的活体。”
“等看了我们能做什么再来下定论。”沈臬自信道，“走吧，百闻不如一见。那条散热孔的维修通道还能用吧？”
“当然可以。”徐文新说，“你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现在可是我的上班时间。”
三人离开“明鬼”，沿着码头一侧的要塞外墙悄悄前行，查坦拉杰地基由深埋在花岗岩体间的巨大混泥土台组成，地基以上的城墙也有四五层楼高，城墙连接着两侧的几座望楼，共同组成巨型的棱堡建筑群。城墙以上的楼阁沿洞窟北侧峭壁一路朝上逐层修建，楼阁外层木制，上灰漆，檐部铺装着暗绿色的琉璃瓦，整座要塞在黑暗的地底依然反射出斑斓辉光。段繁从未数过查坦拉杰究竟有多少层，而且由于它阶梯式的构造，只有伫立城下时才真正意识到它是何等宏伟，要塞仿若由一整座大山雕刻而成。
要塞中部的水渠自顶部楼阁引出一条地下河流，逐级降落，形成多个人工瀑布。这些瀑布落差都不大，水流声自远处断断续续传到码头，并不清晰，但足够掩盖三人的脚步声。在徐文新带领下他们先从城墙转角的一个干涸的排水口进入，入口处的铁栏杆被翘弯过，恰好容纳一个成人挤进去。段繁猜想查坦拉杰对传输监控的精度一定远高于外部，因为沈臬这次没再拿出他的熵戒玩当面“瞬间移动”的把戏，而是老老实实地选择钻铁栏杆。在排水管中部，他们攀上一段伸缩金属梯，打开一扇徐文新有钥匙的防火门，便进入到沈臬口中提的那条控制部门的“维修通道”。维修通道尽头连着一个像机房冷却塔般的区域。至此，徐文新终于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说道：“现在你们可以随便一点了，这里已经是控制部门的范围，禁卫巡逻正常是不会进入的。”
“比我印象中还简单。”沈臬笑着冲段繁眨了眨眼。
“接下来呢？”
“你们要的成果展示，”徐文新说，“我会启动主脑设施。”
段繁朝冷却塔顶部仰视，感到有一阵阵冷气吹落下来：“我猜主脑的启用依赖某种程序，你能够单独使用它？”
“常规情况下，主脑的信息存取依赖一套辅助神经网路，你可以理解为它是自动完成的。但还有一套独立的超控系统，以便特殊情况下转换为手动控制，”徐文新解释，“而超控系统程序是我编写的，我留了个后门。”
他们爬出冷却塔，外部环境豁然开朗。段繁跟在最后，走过一条像栈桥的玻璃长廊，四周有水流过，蒸汽翻腾，长廊两侧全笼罩在一片乳白色水雾中。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此刻正穿行在两个世界之间。
“你确定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没问题吗？”
“控制部门除了值班工程师——也就是徐文新，没其他人。”沈臬语气沉稳，“我们已经避开大门的禁卫队，现在万事大吉。”
穿过狭长的玻璃廊道，他们最终抵达一扇白色的气密门前，门上除了印有一个生物危险标志外，看不到任何指引内容。徐文新转动门上漆成黑色的把手，示意沈臬帮忙，两人一同移开沉重的大门。
“为什么不用电动开关？”段繁指着气密门一侧墙壁上的控制面板。
“因为那玩意儿噪音老大了。虽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但低调一点为妙。”
门一打开，背后的灯便自动点亮起来。段繁跟随他们穿过气密门，进入一间宽广的房间。
房间程设极其呆板，死气沉沉的工业感令人难以相信此地是在外表古典华丽的查坦拉杰要塞内，段繁觉得这落差就像是走进一架飞机的商务舱，却发现里面是铺着干草的大通铺。房间面积与网球场相仿，四面墙壁与地面都由乀露的混凝土建造，左右各还有两外两扇不知通向何处的气密门。房间中部呈矩形朝内阶梯下沉；在中央，一枚接近成人身高的卵形装置被安放在带有喷头的金属底座上。整个装置的表面也是金属制成，在昏暗的背景灯照射下散发出颇为神秘的银灰色光泽。装置顶端连接着不计其数的管线，它们延申向天花板各个方向蜂巢状的接口，不必说，这个装置一定就是存放“凯尼斯蒂斯”——主脑的；段繁打趣到：“所以，它是个钢蛋。”
“确切来讲，它的隔离壳是钛制的，并非钢铁。”徐文新纠正。
段繁朝前走了几步，正打算迈下第一级台阶，忽然意识到下沉区域的边缘被一圈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玻璃板给隔开。他抬手触碰险些一头撞上的玻璃板，上面立刻显现出几行意义不明的代码。
“你最好别乱碰。”徐文新提醒到。
“我唤醒了它么？”段繁缩回手。
“没有，你只是碰到了HUD控制器，”徐文新说，“终端机使用生物识别密匙，就算你知道怎么操作也无法激活它。”
“这些设备都是理事庭制造的吗？”段繁惊异于它的科技水平——至少看起来颇为高科技。
“基本上，计算机等固件是从外面订购的，再由控制工程师搭建起来；至于保存主脑的容器，是前苏联的产品，它已经用了快五十年。”
“苏联参与了这颗大脑的安置？你们怎么做到保密的？”
“比起开发主脑，保密并非什么难事。”沈臬说。
“是吗？”段繁说，“说到这个，介于咱们现在都能轻而易举溜进来，我对保密工作可没多少信心。”
“没多少时间闲扯了，还有一个小时换班，”徐文新说，“你们到底还想不想看看成果？”
“动手吧。”沈臬抬手邀请他上前。
段繁看见徐文新在玻璃控制板上划了几下，屏幕便显现出虚拟键盘和他看不懂的各种触控旋钮。“沈臬，帮忙把晓彻抓过来。”工程师边敲打键盘边对身边的人说。
“什么？”段繁茫然地看向大哥。
沈臬说着朝房间右侧的门走去，同时回答问题：“晓彻是条拉布拉多犬。”
“你们还在理事庭禁区养了条狗？！”
“喂，这是官方圈养的实验动物，”徐文新说，“它是条狗不错，小老弟，但它在这儿访问权限可比你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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