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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瑞铂巨大的身躯拼命从肉墙的裂缝中挤出，整个空间在他的扭动中摇晃起来，窸窸窣窣的碎肉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最终柯瑞铂的身体只钻出来一半，另一半已经和身后的肉壁完全融为了一体，饶是他如何扭动也再也不能前进分毫。无法如愿的柯瑞铂张开撕裂脸颊的口器，从他嘴里发出比之前任何哨音都要尖锐的吼叫，声势之强甚至盖住了周遭人面们一起发出的哨音，在他的吼叫之后，所有的血肉都安静下来，暖场表演已经结束，下面是男主角一人的独唱时间。
“你还能行吗？”
喆发现战钰从刚才开始就有点精神恍惚，出于担心还是问了她一句。
喆的话唤回了战钰有些涣散的意识，她深深吸了口气后向着怪异化的柯瑞铂冲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白华耸了耸肩表示不出所料，随后跟在战钰后面冲他大喊道：
“小心那些节肢！”
柯瑞铂显露在外的身体上一共有六只细长的节肢，其中两只踩在地面上支撑起他硕大的身躯，另外四只中的两只向着奔来的战钰抓去，那些节肢对柯瑞铂来说很细长，对战钰来说却是要两手才能堪堪环抱，她躲过其中一只的挥击后抱住了另一只，惊人的蛮力竟然生生停住了节肢的攻势，但饶是她再有力气，怪异化的柯瑞铂巨大的体型优势就注定了战钰没资格和他在力量上扳手腕，节肢再度发力，直接将战钰摔在了肉壁之上。
“傻大个啊。”
白华一边躲开节肢的攻击一边不忘点评着战钰，她在四只节肢间闪转腾挪，好像一只抓不住的蝴蝶，喆游走在他笨重的身躯两侧，两把匕首在她手上翻飞起舞，每一次穿梭匕首都会精准落在柯瑞铂蠕虫般的身体上，但喆的匕首只是寻常工坊里出产的普通武器，柯瑞铂满是孔洞的身躯上披了一层坚硬的甲壳，两把匕首很快就卷了刃。
被两人纠缠的柯瑞铂越来越急躁，硕大的身躯扭动撞击着地面和肉壁，整个身体变得越来越红，全身的孔洞开始收缩，酝酿一刻后腥臭灼热的气浪伴随着尖锐的哨音从中冲出，将喆和白华逼退。
“他太硬了，我的攻击没有用，再这样下去会弹尽粮绝的。”
喆扔掉卷刃的匕首，又从腰间抽出两把新的，加上给徐良的那一把，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白华看了有些狼狈的喆一眼，确认她没事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
“你不是‘千面手’吗，怎么才这么点存货。”
“如果某人没有偷偷拿我放在枕头下的钱去喝酒，我现在绝对不会只有这两把匕首。”
这下轮到白华噤声了，她立马一脸严肃地盯着柯瑞铂，似乎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喆叹了口气，她一直戴着的小猫面具早在血潮中被冲掉，此刻脸上头上全是血渍，黝黑的短碎发被鲜血沾粘在额头，再加上她全身被血糊住的刺青，整个人都变得邋里邋遢，也怪不得白华看了后揶揄她两句。
反观白华，虽然同样被血潮变得一身血渍，银白的头发和刻着獠牙的半脸面具染上一层血色，配上那双深红的眼睛和高挑的身材，颇有几分浴血红颜的感觉，前提是她别说话。
高大的阴影从两人身后投来，之前被甩飞的战钰步伐有些蹒跚地走了回来，一只手垂在身旁一动不动，鲜血顺着已经干涸变硬的血痂再次流下，她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几乎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可她的声音依旧坚定：
“我来打碎他的外壳。”
……
“柯瑞铂，柯瑞铂，柯瑞铂！”
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刺骨的寒意将柯瑞铂的意识唤回身体，他睁开眼睛，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高不可及的屋顶，人头攒动的生产线，如机械般麻木的工人，还有让人讨厌的线长，他凶狠的眉眼扭曲成一团陷在皱巴巴的脸中，居高临下俯视着靠坐在墙边的柯瑞铂，身旁是拿着水盆幸灾乐祸的工人，周围的工人也投来戏谑的目光，趁线长看不见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线长拉长了马脸，高耸的颧骨随着嘴巴的开合抖动：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现在？现在是……柯瑞铂看向窗外，寂寥的夜晚没有月光，没有灯火，只有工厂里依旧灯火通明，如一座夜不会造访的城。
“现在是工·作·时·间！”
线长语气低狠，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地上的石头：
“不想干就滚，雇你不是为了让我看你在这睡觉的！”
工作？对，自己还要工作，不工作就没有钱，如果交不起治安税自己和母亲就会被公司赶出去，柯瑞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线长光秃秃的头顶出现在他眼前，他很高，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竹竿。
这些出产的工件会被卖到1—4区，经过其他工厂加工后再卖给公司，自己手里的一个个零件最终可能会出现在新都，每当想到这里，柯瑞铂干瘦的手都会微微颤抖，思绪也渐渐飘远，自己除了睡觉就是在工厂里工作，可到头来还是在为金钱苦苦挣扎，那些住在前几个区的人，他们会交更多的治安税吧，他们每天也像自己一样工作吗？那些新都人呢？柯瑞铂多想自己是一个零件啊，这样自己也能去到新都了。
似乎是对柯瑞铂不敬幻想的惩罚，一枚零件从产线上弹了出来，不偏不斜刺中了他的右眼，世界顷刻之间消去一半，柯瑞铂捂住血肉模糊的右眼，鲜血从指尖流出在地上溅开花朵，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有线长催促他干活的声音，柯瑞铂放下捂住右眼的手，一个个沾满鲜血的零件继续从他手中送出，他只觉得麻木。
天刚朦朦亮，另一批工人已经到了，柯瑞铂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生产线，浑浑噩噩走出工厂，线长给了他几张皱巴巴的新币，告诉他以后不用来了，产线上的那处空缺就像是投入鱼群的饲料，很快就会被抢食一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平凡的人。
回家的路很短，柯瑞铂的思绪却拉得很长，该怎么告诉母亲，以后的治安税该怎么办，在他眼中，16区的黎明和夜晚一样漆黑。
站在破旧的木门前，柯瑞铂久久不愿进去，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推开那扇门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柯瑞铂终是没有选择的权利，那扇未上锁的木门无风自动，嘎吱嘎吱地向内退开，晨曦照进屋内，将里面的景象一寸一寸烙在柯瑞铂仅存的左眼中：狭窄的居室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墙边，开裂的小木桌上有一碗肉汤，从中冒出的缕缕热气和投入屋中的晨光纠缠在一起。
黎明的光照亮了逼仄房间的所有角落，唯有房间正中一片漆黑，直到柯瑞铂迈步走进屋内，浓厚的暗才一点点褪去，一个伛偻的老人静静悬挂在那里，因窒息而鼓出的眼睛俯视着柯瑞铂，她穿着青春少女才会穿的靓丽衣装，满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如她年轻时那样。
柯瑞铂认得那件衣服，那是自己还小时父亲买给母亲的，为了挣钱父亲去了其他区，自从父亲离开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穿过，说是不适合自己，但柯瑞铂知道，母亲是害怕如果穿坏了父亲回来时不能穿给他看，这一等，便是从青葱到耄耋。柯瑞铂没有哭，似乎他已经因此悲伤过，他已经变得麻木，心中只有一片空洞。
母亲脚下是一个用旧衣服缝制的包袱，柯瑞铂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张面额不大的新币和几枚硬币，有自己给母亲的，也有母亲做杂活挣来的，柯瑞铂无视了那些让他日夜都在苦恼的金钱，目光落到了包袱中的另一个物品上——一个老旧的八音盒。
八音盒打开，里面是围成一圈的小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衣服，张着嘴就像在歌唱，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同样做出歌唱的姿势的黑礼服小人，一段柯瑞铂不认识的旋律从八音盒中流出，八音盒做工粗糙，那声音有些尖锐刺耳，一张纸条随着盒盖打开落在地上，柯瑞铂将其捡起，借着黎明的光亮，母亲在上面写了很多东西，但都被一一涂黑，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太阳照常升起，耀眼的光照亮整个小屋，柯瑞铂却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在他还小时，在那个世界的风雨都绕过他向母亲倾斜的时候，他想做一个歌唱家，原来他的梦想从来都不是为了金钱奔波，也不是有朝一日能去新都，这一切母亲全都知道。
空洞的心在某一瞬被填满，但随后却是更大的空虚，曾经握在手中的沙在时光中流失殆尽，只剩下伤痕累累的五指。
火焰的灼热炙烤着柯瑞铂瘦削的面庞，八音盒尖锐的旋律渐渐被烈火焚烧房屋的噼啪声吞没，不再留恋，他知道自己该往何处。
……
在白华的掩护下喆和战钰躲过了柯瑞铂的节肢来到他身前，战钰深吸一口气，狠狠打向覆盖柯瑞铂腹部的甲壳，那里的甲壳在战钰的攻击下粉碎瓦解，露出下面蠕动着的肉体，喆的刀刃紧随其后，深深扎进柯瑞铂柔软的腹腔。
柯瑞铂吃疼后发出尖锐愤怒的吼叫，四只节肢向战钰和喆抓去，想解决让自己痛苦的两个始作俑者，脱离了节肢纠缠的白华却更早一步踩着他满身的孔洞爬上了他的身体，寒光森森的匕首出现在白华手中，正是喆最后的那一把，染血的银丝和森寒的刀尖同时出现在柯瑞铂蜗牛一般的眼中，从上而下贯穿柯瑞铂的头颅，连刀柄都全部没入。
……
“要我说多少次，不把失去的地盘拿回来就不要回来见我！”
“对不起，克罗先生，可是对方身后似乎有环指的支持，我觉得还是应该再……”
“啪”
脑浆和碎肉在柯瑞铂眼前绽开，克罗一边擦拭机械臂上的污秽一边把目光投向站在后面的他们：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克罗先生。”
柯瑞铂和他身旁的成员齐齐低下头，克罗的目光一一俯视他们，克罗年纪轻轻就深受“爵士”的赏识，时常出入爵士身侧，还被委以重任担当16区的指节，他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柯瑞铂知道，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环指的动向，不在乎部下的生命，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漠视平凡的意志。
“知道了还不快去！”
在克罗的催促声中，柯瑞铂和其他人离开房间，甚至没有人去收拾那具惨死的尸体，柯瑞铂看着手里的武器，工厂里的岁月又浮现在脑中，克罗的身影和刻薄的线长重叠，自己和那时又有何不同呢。
……
被匕首贯穿头颅的柯瑞铂不複之前勇猛，本就不灵活的巨大身躯更是行动迟缓，四只节肢向周围胡乱抓取，喆和战钰的组合不断在他身边游走，战钰破开甲壳，喆刺入利刃，每当他收缩全身的孔洞企图喷出蒸汽驱散两人时，总会有一个银白的身影窜上来痛击他的头颅，分开两半的脑袋已经被白华打得稀碎，有气无力地垂吊在肉芽上，此刻的柯瑞铂已如一朵开败的花，生机正从他的身体中飞速流逝。
……
“进去。”
克罗推开身后沉重的大门，门后漆黑一片，柯瑞铂想起曾经站在那扇木门前的自己，仿佛上天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关门的机会，曾经是，现在也是。
柯瑞铂看了一眼克罗，他油亮背头下的眼神中透着狠戾，那瘆人的目光正不悦地仰视着自己，嘴里的雪茄猛地燃烧了一下，浓烈的烟气和他不耐烦的话语一起吐在柯瑞铂脸上：
“别让我说第二次。”
就是这样，继续仰视我吧，柯瑞铂迈入那片黑暗之中，大衣下喷洒出的灼热蒸汽回应着克罗的挑衅，他俩都心知肚明，最后一位指节产生了。
“碰”
沉重的大门关上，屋内的黑暗并没有延续多久，不知从哪里射出的一束光照亮了房间正中的桌子，一部老式电话静静地躺在那里，柯瑞铂的电子义眼转动了一下，被黑暗吞没的房间四周空无一物，光照下的桌子和电话就是这里的唯一。
“叮铃铃铃铃”
老旧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柯瑞铂略有犹豫后还是在它响第二声前接了起来，
“你好啊，柯瑞铂·比格林斯。”
慈祥的老者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柯瑞铂的两腿却有些打颤，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零件似乎都要停转了，柯瑞铂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情，最终还是只能从口中说出磕巴的单词：
“是……是的，先生。”
“你可以称呼我为‘爵士’，很遗憾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见面，我们就长话短说吧，祝贺你成为小指的最后一段指节，从今往后，将由你全权管理小指在18区的事务。”
“承蒙爵士先生赏识。”
柯瑞铂高大的身躯此刻蜷缩在桌前，语气毕恭毕敬，似乎电话那头的爵士正注视着自己。
“你曾是克罗·达尔的部下，我相信你和他学到了很多。”
“是的，感谢克罗先生的教导。”
柯瑞铂的年龄足足是克罗的两倍，但他却依然要卑躬屈膝地叫着克罗先生。
“就这样吧，替我向克罗·达尔问好。”
不等柯瑞铂回应，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柯瑞铂愣了一秒，还是对着已经传来忙音的电话恭敬地回複道：
“谨遵您的教诲，爵士先生。”
克罗还在门口等待，看到柯瑞铂出来，他只是继续吸着嘴里的雪茄，两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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