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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兰亭回头望去, 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哥哥经过这里。他看起来约莫九、十岁光景,一身乌衣,皮肤白得像雪。五官虽然还没有长开, 但已经足够灵秀逼人,漂亮的眼眸犹如星辉缀满了夜空, 正不带一丝表情地注视着她。
天啊, 他可真好看。
于是,小谢兰亭打了个滚,满脸都是草叶, 把自己滚进了谢忱怀里,脆生生地说:“我要你当我哥哥。”
小谢忱低头看了她一会, 摇了摇头,沉默着,抬手准备将她塞回给谢流景。
谢流景也来拽她,带着一丝戒备:“妹妹, 你不要闹, 他跟我们不一样的。”
“我就要!”小谢兰亭急了,勾住谢忱的脖颈,死死地不松手, “谁是你妹妹啊,我只喜欢他, 不喜欢你!”
谢流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正打算强行动手,谢忱忽然拍掉了他的手:“走开。”
他侧身看着她, 语声像珠玉泠泠相撞一样动听:“你确定吗?”
小谢兰亭被这声音迷得晕乎乎, 满脑子只有“好好听”、“好想要”, 完全没管他在说什么, 就使劲点了点头:“嗯。”
好吧,谢忱抱住怀里的一小团,收紧了手臂。
因为生病刚好,他有点摇摇晃晃,很是吃力,但是当明灵提出要帮他分担一下的时候,却遭到了冰冷的敌视。
“妹妹,我的”,他一字一字坚决地说。
绝不给你。
一个玉雪可爱的小朋友,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更小的小朋友,这场景实在是让人萌化了。
明灵忍不住扑哧扑哧地笑,微微弯腰,平视着他:“阿忱,你还这么小,要怎么养妹妹啊?”
小谢忱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对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还真有办法?”明灵深感惊愕,配合地往前走了两步。
小谢忱说:“再近一点,对,低一点。”
“什么……” 明灵茫然道。
忽觉后颈一阵剧痛,天旋地转之间,他毫无防备,已经被一个手刀劈翻在地。
小谢忱拽着他一条腿,一路往外拖:“把你卖掉,就有钱养妹妹了。”
“小哥哥好厉害!”小谢兰亭拍手叫好。
小谢忱不言不语,但动作明显加快了,甚至在明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及时补了一掌。
片刻后,眼看自己快被拖到了草地外面,就要撞上石头了,明灵终于爆发出一阵骇然的惊呼:“阿忱住手!使不得,使不得!来人呐!救命呐!”
闻讯赶来的谢相一个人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自那以后,谢兰亭就和哥哥绑定了。
他总是生病,初夏还开着取暖法阵,摸起来冷冰冰的,甚至还会吐血。
小谢兰亭担心地看着他,生怕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死掉。
怎么办怎么办。
她灵机一动,当即就蹦跶起来,把自己塞进了他怀里:“来抱我呀,我很暖和!”
小谢忱摇摇头,看着她认真地说:“我还在生病。”
“没关系,我体质超棒的,不怕生病”,她就像一个暖乎乎的小太阳,在他怀里滚来滚去,“哥哥不能修炼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变得超厉害的,来保护你。”
眼睫轻轻发颤,小谢忱低头蹭了蹭她的脸:“谢谢。”
“老师说,重要的人之间不可以说谢谢”,小谢兰亭生气地鼓起脸,“我要你把刚才那句话吃掉,重说一个。”
“那”,小谢忱很为难,思索了很久。
他虽然读过很多书,但只有这一个重要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喜欢你”,他最终
说。
看书的时候,小谢忱一定会把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松开。为了确认她一直在,不时会蹭两下她的脸,好像她是一朵软嫩嫩、毛绒绒的。
谢兰亭还太小了,甚至都不能正式开始学剑。
她也不觉得无聊,总是能给自己找到乐子。
要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翻滚两下,要么就被投喂小点心,然后做自己的事。
像什么捏黏土啦,数哥哥的眼睫,玩他的手指啦,或者翻一翻像小画书一样的儿童版专用剑谱啦。
超开心的。
此刻,回忆到这里,谢兰亭笑得快滚到桌子下面去了:“把明灵卖了养我——哈哈哈,哥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不讲理了……”
她笑的时候,谢忱就一直看她,眼神温柔地能掐出水来。
过了一会,他贴过来,下颌搁在她肩上,长睫微动。
用记忆里的那种语调,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说:“妹妹,我的。”
“好好好,是你的是你的”,谢兰亭心尖都被这一句话酥得发颤,忍不住拨开领口,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笑言,“你要不要盖个戳?”
谢忱温柔地咬了她一口,末了,轻抚着她的肩说:“之前其实已经留了许多印记……”
谢兰亭听到这种话,简直是一点就炸,捂着脸往外跑。
跑到一半,又转头丢下一句:“我去拿点水果,哥哥,你要吃什么?”
“红色的”,他道。
谢兰亭很快就带着草莓、樱桃、桃子,还有一大堆水果回来。
“谢谢挽之”,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枚樱桃。
那么温柔的动作,像是垂柳在亲吻湖面的波心。
可是,当他轻轻咬了一口的时候,汁水流泻出来,有一些侵染了雪白的指尖,还有几滴滑落进脖颈,似乎已经很娇艳,但还是比不过那些留下的吻/痕明媚动人。
谢兰亭在旁边看着,如同被蛊惑一般,轻轻扣住他手腕,顺着一路吻过去。
小月亮很配合地倾过身,长睫轻轻垂落。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电光掠过了脑海,她不可置信道:“哥哥,你是不是在有意招我?”
谢忱见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有点可惜,但很快,平静无澜的眸中掠过了一丝期待:“所以,我能不能……”
“不能”,谢兰亭板着脸地吹熄了灯。
但是,抱还是要抱的。
她手慢慢伸了过去,仙凰印至为热烈,哥哥总算不再冰冰凉凉,抱起来手感超棒的。
“晚安”,她打了个哈欠说。
谢忱才不要就这样晚安。
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了谢兰亭崩溃的声音:“哥哥,你再乱动,我就只能点你的睡脉了……别咬!”
小月亮无辜地看着她,颊边细细地抿出了一点小梨涡,蓦地对她笑了一笑。
谢兰亭长叹了一声:“不应当,哥哥,你为什么要为难我呢?我只是一只脑袋空空的毛绒小熊罢了。”
“小熊的脑袋无法处理这么複杂的爱恨情仇”,她严肃地说,“但小熊每天都一如既往地喜欢你。”
谢忱在怀里动了动,眼睫轻轻掠过一片月华。
她看了看窗外的月影,目测好像已经到第二日了,于是,就在他颈间咬了一口:“今天也甚是喜欢哥哥。”
好吧,谢忱觉得今天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他暂时改变了策略,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唇:“晚安。”
翌日,新年前的倒数第二天,按照惯例,谢兰亭要和哥哥一起去祭拜天生祠。
天生祠是祈国百姓,为先丞相谢展颜所建。
她是
个凡人,天生体弱不能修炼。
百姓得她恩惠,唯恐她早逝,天下複归大乱,就建了七七四十九所天生祠,意为“与天同生,苍天赐惠”,日夜虔诚祈祷,以求帮她续命。
因为十年前的谢氏灭门,现如今,天生祠只剩下了瑶京城内的这一座。
谢展颜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区区一介凡人,却赢得了天下人的尊敬。
她说,“所有人都断言我命不久矣,残生至多二十年,这已然足够——我将以十年济生民,十年塑英才,等到百姓富足,再十年,等我死后,交予我谢家后人称王称霸,策马扬鞭,兴兵南下,一统河山。如此,万世之基业可定矣。”
她也确实做到了。
谢相在位十八载,少有军事行动,基本都在休生养息,搞基建、开言路、擢寒门、轻赋税、镇边关,举国皆清平盛世,四海共心向往之。
祈国在她手中,从一个朝不保夕、随时都会倾覆的新政权,蒸蒸日上,变成了雄踞北方的庞然大物,终于有了和天下诸侯一举争锋的力量。
直到十年前,谢相忽染顽疾,一病不起。
从此那些逐鹿天下的壮怀,也终究灰飞云散,留待后人再续,只留下了史册上的寥寥一笔:
“孤平生至此,本不该再有遗憾,可叹还未亲眼看见收複江东的那一天……阿娘,廿四桥边枫叶流丹,又吹落了吴歌声,我想回家。”
谢兰亭有时觉得,世事当真荒唐莫测。
桓听身在江东,一生致力于北伐,却是碌命三十年,白首如一梦;
谢展颜迫于时局,从江东流落到北境,半生竭尽所能,想要重新打下江东,返回故乡,到头仍旧一场空。
这就是乱世,各有各的悲哀无奈,求之不得。
谢展颜死后,祈国陷入了极度动荡不安的内乱。
当时的皇帝为了攫取权力,杀尽谢氏满门,可惜自己志大才疏,虽有一统天下之志,几度向外扩张征战,却屡战屡败,最后更是被桓听从后路抄上,直取瑶京。
他倒也有几分骨气,宁死不降,抬棺到城头死战。
最后哪怕被箭雨穿心而过,仍旧扛着祈国大旗,巍然不倒。
等战后打扫战场时,他尸体已经完全冻僵坏死,双手死死挈着军旗,无论用何种办法,都不能做到将他的手和旗帜分开,只好一同收殓入葬。
文武百官见城头旗帜犹在,大受鼓舞,个个振臂高呼,决一死战。
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血战,其惨烈程度,唯有后来青霄营攻占离泱的灭绥一战可以比拟。
当时,城外的冰海都已经被尸体塞满,为之断流。
桓听见实在久攻不下,唯恐后方动荡,只能撤兵回了离泱。
就这样,瑶京保卫战,成了近百年以来,全仙洲唯一一场据守孤城而取得胜利的战役。
然而,城虽然守住了,却国力大损,存亡只在旦暮。
谢忱就在这样的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入朝接管政事,保全了祈国。
他深知沉疴当用猛药,一改谢相当年留下的所有政策,严刑峻法,肃清朝野,以铁血手腕整饬吏治,天下无不胆寒慑服。
这些年,谢兰亭在他的授意下,在外执剑用兵,一方面是为了武力威慑,让各诸侯国不敢犯境。
另一方面,当边疆战事频繁,外患足够强大的时候,就可以有效避免内斗。
谢忱借机腾出手来,将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各路势力,都连根拔起了一遍。
直到今日,在薛载之变后,才算彻底洗清了余孽。
此刻,谢兰亭想着这些事,不觉有点出神。
午后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棂缝里钻进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哥哥”,她吻了吻怀里人的发尾,一片暗香如雪,“你想睡到什么时候?”
谢忱微闭着眼,很轻地在她唇上蹭蹭:“有点困。”
谢兰亭无奈道:“你昨晚折腾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困呢。”
他动了动,锦衾飘落一缕,露出了清瘦雪白的肩,和肩上一点被吮吸出来的红痕。
有了昨晚那一遭,谢兰亭现在看他什么姿态,都有点像是在索吻。
何况他这个样子,有意无意地微扬着脖颈,一片单薄支离。
那种线条是极其优美,也极其脆弱的,仿佛纯净莹白的冰瓷,清露无暇,在日光下伶仃地映出了人间春色。
“哥哥,你真是......”
她低叹着,倾身过去,在那片明净中,印下了一连串绵密柔软的吻。
窗外风萧萧,飘起了细雪,小月亮轻轻勾住她指尖,似是觉得有点冷,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准备睡到天荒地老。
“哥哥”,谢兰亭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他额前,“你知道仙凰印的作用吗,你哪怕把自己封进玄冰,都不会感到冷。”
谢忱闭着眼,声音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我是毛绒小熊的恋人,所以我也是一只没有脑子的毛绒小熊。”
谢兰亭:“……”
想想前日,她深感风水轮流转。
她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为何哥哥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世界上就有一种人,因为受了很多苦,从未得到过半分爱意。所以,一旦发觉有一丝一毫被爱的可能,就会拼命纠缠,一点一点试探她的底线,死也要抓住。
谢忱就是这样的人。
眼看再待下去势必要错过时辰,谢兰亭叹气道:“哥哥,真的不能再拖了,快醒醒,你那些礼服我搞不定。”
她何止是搞不定谢忱那些繁複的华服,她连自己的头发都很难搞定。
片刻后,谢忱实在看不下去,过来给她挽发。
“挽之,你放过自己的头发吧”,他语声还带着一丝初醒后的哑。
冰玉似的十指,轻轻将被她搞成乱糟糟一团的发丝梳理开,慢条斯理道,“来挑一支你喜欢的发簪。”
谢兰亭选了半天,还是踌躇不定。
一抬头,忽然看见谢忱发间的簪子,清清淡淡,一片如水的碧色,上面镌刻了一行小字:“苔痕春衣。”
她记起来,这出自哥哥从前送给她的一首小令。
“想君眉边三月雨,新苔又润春衣。
浮冰闲送黄昏去。
一川明翠色,吹到晴雪霁。
凉月盈手如停袂,起看疏星流帙。
清词丽句说相思。
斯人长在眼,华年得归迟。”
谢司徒笔墨风流,名驰仙洲,写诗也是独一份的萧索清雅。
每每诗成,往往天下争相传抄,几乎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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