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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醉酒的老者，看见眼前是两个人，那位面孔很好认的游侠头目，后面跟了个浓眉小后生。他不悦的指了指后者，道：“车夫是这个人吗？”这个后生一身旧衣服，面相还算忠厚，可年纪也太小了点吧。马车这一路疾驰去郡城，需要花费一整日功夫，老马才能识途，这么小，怎么也不让人放心吧？
夏侯樱失笑，解释道：“朱公误会了，由我亲自驾车去郡城。这个是我的远房表弟，干粗活的。”回头横了曹霜一眼，轻喝道：“还不快去，扶朱公上车！”
朱襄这才释然，这人的表弟上前动作稍有迟凝，就被前者推了推，这才低头笨手笨脚的扶着自己登上后面的马车，手臂用力不轻不重，倒像是个伺候惯人的。不由嘟囔道：“不管你们几个人，还是原来讲定的价钱。”
马车车舆里面铺了厚厚的茵席，茵席上有红底花鸟纹蒲团，放了个简易暖手炉，甚至还摆放了几个不甚值钱的冬柑橘。
锦袍老者颇为满意。先前马车窗户提前开着通风透气，现在空气也不觉沉闷有气味。后面夏侯樱亲送了行囊等上来，又刻意检查了一遍四周关紧的车窗，请示后方退出去。
随着马车轰隆，朱襄坐在蒲团上，头一歪，竟直接睡过去了。
马车行驶得又稳又快，一直低眉顺目坐在车舆另一侧，远房表弟兼粗活仆人曹霜倒是不觉得特别颠簸，望着眼前歪睡在茵席的锦袍老者，不发一语。这人满身酒气不说，鼻端还闻到些浓烈未散的脂粉香味，真是富贵温柔乡。
等了许久，直到这老者呼噜声都震天的响起来，曹霜才将车舆菱形的前窗悄悄拉上去一些，敲敲窗棂，隔着窗棂对着回头的夏侯樱挤眉弄眼：“这就是你说的，来搭顺风车的？”
这趟没本钱买卖硬是要得。马车是客人出钱租来的，车夫现成的，赶路的同时还顺带收了笔保护费！
夏侯樱却没理会他，示意有风，让他赶紧关上前窗，见后者作出散味道的手势，也不再管了，由得后者顶着吹进去的风，努力睁眼望着前方飞逝的风景。
一时无话。
马车这一疾驰就是一上午。
锦袍老者睡醒了，不知道是睡足还是肚子饿了，睡醒时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肚腩，然后打了几个大大的冷喷嚏。随口问道：“后生，过了几个时辰。”
前方车夫位置有声音传来：“朱公，现在是已时，还要两个半时辰到郡城。时辰还早得很，太阳下山前进城，时间还有多余。”
朱襄于是拍了拍手，做了个伸手的姿势。
只是半天没见有东西送到自己手上，便把目光投向一旁呆坐的曹霜，见还是没反应，不由开口嘟哝道：“你这后生，忒没眼力劲！把老人家我的行囊拿来。”
面露无辜的曹霜，这才领会到对方说的后生是自己。醒悟了目前粗活活计的身份，忙将放在马车角落的行囊递上。
老人家又自个说道：“你们两个表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让你拿行囊，你就拿个整个行囊上来，还要老夫亲自打开。”
曹霜脸上加了几分尴尬，唯唯诺诺。
朱襄自己摸摸索索地打开行囊，从里面掏出米饼，先向他示意了一下。曹霜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位需要人伺候的大爷，这次是什么好心，也不妄动，于是笑嘻嘻的谢绝道：“老先生，我们早上吃过饭，还不饿。”
肥胖老者顿时露出蛋疼的表情。或因这声老先生叫得还算恭谨，他收了几分气地喊道：“我是让你替我弄点水来。老人家吃饼，你让我干咽么？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原来是个棒槌啊！”
曹霜不由大惭。
前方夏侯樱笑道：“现在天冷，车内没有备热水。表弟，你给老先生剥几个柑橘吧。”
朱襄赞许的嗯了声，然后刻意用种鄙夷的眼神瞧了眼曹霜，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后生，看看你表兄的做事。你做粗活，要赶紧要学着点！而后者头放得更低了，假如车厢地板有洞，他宁愿钻下去，不和这个神气十足的老头坐一起。
锦袍老者慢慢吃完米饼柑橘，见后者百无聊赖，盯着自己行囊边的长剑，于是哼道：“小子，你对它感兴趣？知道为什么，它被人叫作剑吗？”
从后生降级到小子，生怕这老头又嫌自己不利索，曹霜忙鸡啄米般点头：“老人家，知道一点，书上有讲过，剑者，兵器也。”
老者对他的说法，却是不屑一顾；“知道个屁！不懂就是不懂，年纪轻轻，不懂有什么关系。直说好了，说了又不丢人，倒在老夫面前掉起书袋来！”
把曹霜羞得满脸通红，还是前面夏侯樱的声音，再次出来解围：“朱公，我这位表弟，小地方出来的，年纪小还不会说话。你老知识渊博，请给我们这些小辈多讲讲。”
朱襄哼哼几声，这才开口：“剑，最早是贵族礼仪器具。想了解剑，就要懂贵族礼仪和传承。天天地里干活的人，不懂这些，只会拿剑砍砍杀杀，就是你说的兵器.......在懂剑的贵族手中，才能真正称成剑。而在普通泥腿子手里，只能说是屠夫的庖刀，烧火的柴棍，或者扒粪的叉子........
正说到这里，冷不防那个浅薄见识、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年轻后生突然出声，耿着脖子插了一句：“这是什么歪理，贵族不也是一剑捅死么！”似乎很不服气，声音还挺大！
被人中途扫兴，这就不乐意了。
朱襄倒也没发火，歪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敢顶嘴，不知道从那个山旮旯跑出来的的未开化野小子，冷冷道：“小子你这么蠢，就是不知道，和你表兄是不是一个祖宗血脉下来的。你们两个，真的是亲的吗？”
这次，马车前面都没声音。
他本打算将这些难听的话，随口一带就过，不欲与这头脑简单的小子计较，也没了卖弄的兴致。目光收回前，没想这个耿脖子后生，像受到莫大侮辱似的，满脸的羞红变成血红一片，居然大吼起来。
“我们两个，怎么不是亲的！我表兄的脸很少见吧？我太爷爷，爷爷，父亲都是长这个脸！乡里人都说我家里，祖上肯定出过狐狸精，家里也不让把这事往外说。他们的脸都像...脸像.......”
后生有点苦恼，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形容脸相的特征，证明他们确实是亲戚一家，最后一拍脑袋，“脸就像老先生你在城门口，使劲盯着看的那种！”说着，他双手在胸前从上到下比划一下，然后虚托，两个大大的弧形......
朱襄目瞪口呆，全场寂静一片。
......
望着这个双手努力比划，嘴里我全家都是狐狸精，脑门就差写着“我是蠢货”，却浑若未觉，反而满脸认真和愤怒的后生。
锦袍老者被震惊得一动不动，感觉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唯闻车窗外面，风声吹着树叶，萧萧不见落下。驾车的双马脚步轻盈，似乎听不见蹄声。万般寂静中，独有车轮轱辘声，一路向前。
不知道该感叹自己太奇遇，发现这么一个奇葩憨货，还是回味过来自己也是个蠢货，居然能和同类说上半天，朱襄艰难的回过神来。他咳嗽了几声，换了副老爷爷慈祥笑脸，笑眯眯说道：“你说你家祖上出过狐狸精，我却不信。要不，你给老人家我仔细讲讲。反正我都知道了，不会再往外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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