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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经书》有日：“九岁入就小学，蹍小节焉，业小道焉；束发就大学，蹍大节焉，业大道焉。”县中大学，为县署设立的官方学舍。
按照秦律，为吏者必须先学舍内，苦读三年，通过考试后方可遴选担任。不说高昂的学费支出，即使后面成为低级小吏，所得俸禄也是微薄，勉强够温饱。不过，仍挡不住家底殷实人家，每年大量送年轻后辈进学舍入学籍，期待以吏晋官的途径飞黄腾达。
学舍上午才授课，外面正下起白色的鹅毛大雪。
正堂教师的红色大案牍席位空着，下首两侧十张黑色的短案，两两相对，朝着门口方向一路列开。矮小的短案下面，铺有短席。
离授课时间尚早，但平日这时候带短案的席位早会坐满人，后面来的人，只能和其他人挤坐在进门后地上铺就的长席上。不时有学生入门，席地肃然而坐。
令众人惊异的是，右侧第二短席上，居然踞坐着一位“美人”。她体态适中，身披白狐裘披肩，颈项遮掩在棉布襦裙领口下。发髻简洁，长眉弯曲淡淡，此外并没有佩戴什么首饰。书上常说的布裙美人，不外乎是。
一人踞坐一席，别说身后，就是下侧的短案席位也是空着的。有新进门的，想走过去那一块座位，也被旁边人急忙拉住。
这个眼角翘起俗称狐媚眼的美人，举止娴静，盯着黑色短案上的物事出神，已经有好一会了。黑色案面上，是小块红绢包着的物品。她眉头似乎小蹙了一下，缓缓伸出带皮手套的手指，在红绢里轻轻拾起几颗，然后满室絮絮细语中，响起了咯嘣的声音。
吃个炒黄豆都这么阴柔拿捏，把有些人看得更呆了。
学堂教授秦律法令，本该严肃无比。见到这个肆无忌惮咯嘣吃黄豆的家伙，有人便把目光投向上面，紧挨教师案牍的左侧短案，后面端坐的文法堂首席学子。
虽说文无第一，读书人却最喜欢给别人排个名次。学舍的文法学堂，以官吏代替师儒。学生入籍，负责日常授课的教师都是一样的。于是根据学问和年功，或者说学堂里说上话教师的看重程度，排个首席次席末席弟子出来。
文法堂首席弟子，是一个儒雅男子，二十五六岁，身上穿着的襦衣干净寻常，服饰新旧程度和普通学生一摸一样。这个被学舍众教师誉为“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笔直坐在左侧首张席位上，闭眼假寐，竟然来个不问不闻。倒是坐在对面右侧首位的次席，一位锦袍大胖子侧过身，对身旁的咯嘣黄豆者怒目而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狐脸美人对此视若无睹，眼神微顾盼间，瞥到有一道黑衣束发身影入门，然后这人坐在离门最近的屋后角落里，便把目光投向这处角落。
授课坐在后排的，基本都是来点卯摸鱼的。老咸鱼们见她目光直望过来，忙不迭的把身子往两边歪，顿时露出中间端坐不动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衣青年，眉毛浓厚，模样倒是俊俏。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年龄倒像个刚入学的。黑发青年满脸惊讶，直接张大嘴巴不动了。
身披白色狐裘的美人盯着黑发青年，见后者不动，发髻往后稍偏了偏，后方马上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出列，笔直朝着黑衣青年走过去。
见找到债主，在这条直线上的人避之不迭。后面的老人，却是兴高采烈，脸上一副又有好戏看的表情。哈哈，又有菜鸡儿有眼无珠，祸从口出了！上次惹了这个煞星的，那个蠢货遭劫是什么时候？
是的，菜鸡儿，从隔壁讲武堂传过来的词儿。自从学舍某著名事件后，这个词流传下来，并一直经久不衰。连次席锦袍胖子暴怒起来，训斥不懂规矩的入学新人，也是奉送一句你个菜鸡儿，家去！
满脸横肉青年，走到面无表情的坐地黑衣青年前面，立住身形，拍了拍腰间佩剑的剑鞘：“起来，大哥让你过去！”虽然没露出凶恶之态，却是惜字如金。
是的，大哥，很社会。
敢佩剑跑到文法学堂撒野，只会是来自隔壁讲武学堂的武夫。两者同处学舍之中，一文一武，文法堂学习法令，讲武堂则学习剑术。
满脸横肉青年嘴里的大哥，便是踞坐在那里的狐脸美人。
竟是个男子！
有个禁忌的绰号，“夏美人”。有谁称呼其绰号或者犯忌行为，就换着花样往死里收拾。还特别能打，因为这位，隔壁讲武学堂的剑术首席！
更奇葩的是，这位首席複姓夏侯，单名一个女儿家家的名字——樱。
正因为夏侯樱奇特的相貌和名字，文法堂曾有位刚入学舍就声名鹊起的大才，初次见面便惊为天人，跑去讲武堂卖弄学问或者说勾搭。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一句夸奖女子美貌的话语，丝毫没留意学舍只招收男子的规章，和后面讲武堂教师越来越青的脸色。夏侯樱当场没有发作，一直面若寒霜。只是一放学，这位大才便被人在堵住，脱了裤子，挂在学舍外墙上凉了个多时辰，深刻诠释了何为瞎了狗眼和前车之鉴。
据说这位美丽犹胜女子的剑术首席，当时指着光屁股大才破口大骂，下面就跟条小菜虫一样。传来传去，和文法堂互不顺眼的讲武堂粗鲁武夫，动辄喊文法堂的学生为菜鸡儿。待到一位新入学的憨货，傻乎乎问文法堂的那位“十年一遇”，为啥讲武堂老喊我们菜鸡儿和目不识丁，“菜鸡儿”的释义是什么。后者当时还不是文法堂首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新来的傻鸡”，算是彻底给加了个注释。于是彻底流传开来。
于是，在目光注视中，新年第一号傻鸡，黑衣青年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曹霜，缓缓站了起来，不忘振了下坐散的袖子。
身为剑术首席，却踞坐在文法学堂的夏侯樱顿时笑了，一洗阴柔之态，犹如春风扑面，让人目眩神迷。轻拍着前面的短案，笑意盈盈：“表弟快过来坐，瞧我给你占的好位置。”
顿时倒了好几个人。
文法堂有学籍的学生百余人，每堂授课多则五十余人，少则十数人，任学随意。不管人多人少，屋内只有十个短案席位，雷打不动。听课坐在前排，座位离教师讲座最近，也就是所谓的“十大弟子”。十余名后，便坐于屋内靠墙的两侧长席，半数后的只能挤在门口附近，梯次分明。以左为尊，夏侯樱占据的是第四席。
曹霜面无表情，坐在他侧身让出的半个短席上。
众人小声议论纷纷，倒是上首的文法堂首席，睁眼看了一眼，却是闭口不言，又重新假寐上了。
狐脸美男子一手亲密地搂过曹霜肩膀，一手递过暖手炉，笑道：“衣服这么单薄，回头表兄给你送几套过来。舅舅来信说，让你在这里，要好好读书！”
说到好好二字时，还带着警告意味环顾一圈。
他旁若无人的嘘寒问暖，后者对象则是不露声色弹掉了放在肩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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