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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铁门吱吱呀呀自动打开, 满载新一批犯人的巴士亮着车灯,惨白的光线照进黑暗。

    车屁股钻进监狱的下一秒,铁门随之合拢, 咔嚓一声, 电子锁自动关闭。

    接下来七天所有人都将困在这片封闭区域,没有允许就无法离开。

    狱警们将犯人们驱赶下车, 按照流程在入监区冲刷干净。

    乍一看这一天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忽略狱警们手腕上缠绕的绷带, 以及他们脸上强颜欢笑的神态。

    这些绷带依稀渗透出殷红血迹,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留守的警员们自然忍不住担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的回答却很统一:“前往押解犯人的路上出了车祸, 受了点小伤, 没什么大问题。”

    正常车祸真的会伤到手腕吗?

    每个人受伤的部位还那么一致。

    有人惊讶,也有人神色凝重偷瞟了眼水雾中的囚犯们。

    相当一部分警员觉察出同事们在说谎, 却没有人敢戳穿。

    这座监狱的怪事太多, 大家都学会了无视。

    知道得越少, 活得越久。

    了解“实情”的囚犯们, 与负责押解这一批囚犯的狱警们,则心有戚戚对视一眼,在心里嘟哝,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个该死的游戏。

    ——是的,游戏。

    他们已经从那名瘦削单薄、眉毛稀疏、却能变幻出非人形态、无比强大的女孩口中得知, 他们穿进了主神创造的游戏,必须通关这部恐怖电影, 才能回到主神空间,找回失去的记忆。

    届时他们将像她一样,开启基因锁, 获得非凡力量,通关更多电影,早日拿到回家的门票。

    不管是囚犯们,还是狱警们,一开始都没相信女孩的话,甚至有狱警以为她得了妄想症,偷偷拨号给精神卫生中心。

    记忆中的号码是空号,令这名狱警愣在原地。

    其他狱警与犯人们,更是在女孩的提醒下,发现记忆的缺失。

    他们能记得怎么考入监狱,也能记得犯了什么事被判处监.禁,却对登上这辆巴士的时间地点毫无印象。

    乘坐巴士前往监狱,仿佛是一段强行植入的记忆。

    这么一来,女孩讲述的故事变得有几分可信。

    狱警们又想起,监狱内种植的大片果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弥漫浓雾,被吞噬的人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这座监狱这么危险,他们为什么还不辞职?

    没被提醒时,大家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一旦这些不合理被点破,这个世界不合逻辑之处就接二连涌现。

    他们不得不半信半疑接受了女孩的故事,暂且听从资深玩家、同时也是这场电影的“引导者”的吩咐,小心行事,不要在npc面前露馅。

    从没看过“无限流”的狱警与囚犯们,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同样没看过网络小说、并不熟悉经典套路的徐嘉恩也信以为真,以为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主线剧情,时刻关注着女孩,希望能跟着她,尽快抵达电影的结局。

    他心里略感疑惑的是,这部影片不应该是恐怖片吗?

    为什么节奏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不到半个小时,女孩就成功将一整车狱警与犯人收入麾下。

    这更像是一部快节奏爽片,而非恐怖片。

    ……

    放风时刻,犯人们围绕着徐渺聊天。

    “玩家”们都明白要获取更多信息,找到电影出口,有意识地配合徐渺,从npc口中套话。

    部分不愿社交的刺头,被徐渺带到角落,用温和的语气,充满善意地询问后,也转变了消极的态度,积极主动参与到以徐渺为中心的大家庭中。

    经过有效的交流,徐渺发现这些囚犯大致可以分为两帮人。

    一帮像鲍尔一样,曾有一份体面工作,有的因为公司经营不善,濒临破产,只好铤而走险,干一票大的,或是做一名黑客,非法窃取商业秘密,或是注册成为雇佣兵,执行雇主任务。

    有的则被上司陷害、遭同事背叛,又或是得罪了财团,才会锒铛入狱。

    另一帮则出身底层,打记事起就干些走私/制毒/贩卖人口的勾当,整个人由纯粹的肮脏构成,看不到一点干净的地方。

    这两帮人自然看不对眼,聊着聊着就会有一方不爽地捋袖子,又在徐渺的注视下悻悻放下。

    从部分犯人们的口中听到现实里的地名、人物,徐渺在心里圈出了有可能是真人意识的名字。

    “玩家”们则早已被告知,这个“副本”有很多人玩过,通不了关的“老玩家”,都会被留在电影里。

    他们需要找时间告知“老玩家”,团结一致寻找出口。

    狱警“玩家”们则需要负责他们的同事,放风结束,那名调侃徐渺是“小兔子”、正面对上过徐渺的狱警王麟,和同事们一起,抄着警棍,漫不经心走过来。

    随着他们的靠近,犯人们声音小下去,几个平时还会和狱警开开玩笑的刺头,由于还在为徐渺的友善感动,此刻也没什么打招呼的热情。

    狱警们正奇怪这群犯人今天怎么乖得像回圈的羊群,王麟从徐渺身旁掠过,漆黑终端滑入了徐渺怀中,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徐渺点了点下颌,将不到巴掌大的终端藏进手心。

    回到A-037号房,躺在床上,打开终端,望着弹出的全息投影,打开监狱数据库,徐渺阅读起ABCD四个监区,共计432名犯人、73名狱警的个人信息。

    其中57名犯人,6名狱警已经能确定是真人意识。

    比如犯人薛春月,牢房号A-035,曾经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了阻止班上的校园暴力,处罚了一名有财团背景的学生,之后不久因家长举报入狱。

    再比如犯人路易,牢房号B-029,从小在红灯区摸爬滚打,以贩卖人口为生,一次被治安官发现,以为对方没什么背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治安官一起卖了,谁知人家是“太子爷”下基层体验生活,很快被捕。

    ……

    有趣的是,以薛春月、鲍尔为首的43名犯人,光看入狱原因没什么威胁䗼,却都被关押在狱警们重点关照的A区。

    而以路易为代表的穷凶极恶的14名犯人,却分布于狱警们不太在意的B、C、D区。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薛春月、鲍尔他们拥有自保能力,路易那伙人早就把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要在这种环境守住底线,所需要的力量比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更多。

    在先前的循环里,为了跟着主角走剧情,头一天晚上徐渺会和鲍尔一样,在牢房中睡过去。

    这次既然已经找回失去的记忆,知道徐嘉恩的办法只是无用功,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一整个晚上。

    夜深人静,鼾声四起时,她读完了所有犯人资料,又勾出32名可能是真人意识的人,打开了终端内的通讯录。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王麟]。

    她发过去一个句号。

    对面好像一直在等着,刚发出去就来了回讯:[你又想做什么?]

    [我已经配合你演到了现在,这是个不错的‘游戏’,但也应该有个限度。]

    [你们在里面坐牢,我们在外面何尝不是?互相体谅一下,但凡提前有人提醒,我就是死也不会考监狱。]

    原来他并没有相信徐渺的说法,只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得不配合徐渺。

    但徐渺却能确定,他也是真人意识之一,因为他无意间提到过一个名字:[你是不是认识穆南枝?]

    王麟:[她是我学妹,即将分配到町野警署工作,奉劝你别在她的辖区犯事儿,她实习的时候,就敢抓傅家的人,虽然迫于压力又把人放了……她跟我可不一样,是个恪守校训,致力于匡扶正义的好警察。]

    他说了很多,徐渺没有打断,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毕业多久了?]

    [半年多,劳烦挂念。]

    [穆南枝比你小?]

    [小一届……打听这么多,真的准备出狱了就去町野混?]

    没有搭理这个问题,徐渺再次打开数据库,看了眼王麟的年龄、出生日期。

    他说的都是真话。

    在他的认知里,在这部电影的设定中,他刚毕业,还没在监狱工作太久。

    但实际上,如果他是比穆南枝大一届的学长,毕业至少十五六年了。

    同样是中央警校的毕业生,穆南枝已经当上了警司,王麟却困在电影中,当了半辈子新人狱警。

    和他同期的5名狱警,也都有着相似的背景。

    这些学生警校毕业后,以为当上了政府雇员,实际上被卖进了这部电影。

    这是虚拟世界的人口贩卖。

    他们在电影中待了太久,潜意识已经完全接受了混乱的时间系统,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服。

    没有尝试做无用功,徐渺道:[给我一张监狱内部地图。]

    [你想做什么?]王麟警觉地问道。

    [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徐渺心平气和地说。

    下一秒地图立刻发了过来:[老实待着!再有个月,我就有机会调任联邦警署福瑞分署,在这期间别给我惹麻烦,等我走了,你想越狱就越狱。]

    徐渺毫无心理障碍地答应:[接下来个月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因为她会在新的一天太阳落山前,也即剧情结束前,把这座监狱搞定。

    放大地图,徐渺发现这座监狱呈“凸”字型,一大片果园坐落于监区后方,她要到果园的尽头,搜寻电影的出口。

    要想一个人排查完毕,工作量太大。

    分给犯人们,却又无法保证他们能在大雾中存活。

    略一思索,徐渺有了想法。

    ……

    翌日清晨,徐嘉恩一起床,就发现主角消失了。

    他险些没能掩饰住内心的惊愕与慌乱,草草洗漱完,用早餐的时候,把整座餐厅扫了一圈,依然没看到女孩的身影。

    可是不知为何,不管是囚犯们,还是狱警们,似乎谁都没有发现有个人失踪了。

    他犹豫半晌,冒着暴露的风险,状似无意地提醒了巡逻狱警几句。

    那名总是挂着揶揄笑意的狱警,趁人不注意,轻声道:“放心,她是引导者,经验比我们丰富,不会出事。”

    徐嘉恩一愣,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吗?

    挎着警棍离开的王麟脸上含笑,心中焦躁,喜欢玩是吗?那他就陪着玩到底。

    监狱拦网一旦被触碰,就会发出报警,现在风平浪静,就证明没有人逃出去。

    只要还在监狱里,不管她躲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能把她揪出来。

    找不到主角,怀疑自己已经偏离了剧情,吃完早饭,前往果园干活的路上,徐嘉恩忍不住向同一牢房的狱友薛春月打听,这座监狱的晚上是否出现过什么怪事。

    昨天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位狱友沉默寡言,但基本有问必答,算是相当好说话的类型。

    规规矩矩走在队伍里的薛春月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眼看时间像沙漏一样一点一滴流逝,徐嘉恩追问:“没有出现囚犯无缘无故突然失踪的事吗?”

    这次薛春月回答得很快:“有。”

    徐嘉恩心头一跳:“什么时候?”

    薛春月不假思索:“昨晚,A-037新来的犯人不见了。”

    徐嘉恩:“……”

    所以你们都能发现她失踪了,但都憋着不说是吗?

    脸涨得通红,就要恼羞成怒的徐嘉恩刚一张口,又闭上了嘴。

    他突然意识到,这部恐怖片的背景设定是什么“主神的游戏”。

    难道发现有人失踪,不能直接点破,也是游戏规则之一?

    他连忙瞄了眼昨天同车的“玩家”们,发现他们神情镇定,一进入果园,就四散开,像是受到无形的指挥,进退有度。

    是我哪里没有扮演到位,让大家失去了对我的信任?

    心情越发忐忑,不敢再到处询问,徐嘉恩低下头,跟着狱友们一起工作,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第一次雾气袭来,第一时间发现犯人们对雾气的避讳,意识到狱警们坐在果园入口不进来,不只是为了防晒,还是害怕隐藏着危险的大雾。

    他能够在电影中保持清醒,反应比较敏锐,发现这一点后,便时刻绷紧神经,在大雾弥漫开的一瞬间,立刻丢下手头的活逃走。

    但很快他也想起这部电影的海报,核心恐怖元素就是迷雾,主线剧情明显要在雾气中发生。

    难怪他找不到主角,主角可能早就进入雾气中了。

    发现这个问题后,下一次雾气来袭时,他心一横,干脆假装摔倒,被雾气吞噬。

    被浓雾淹没之时,他抓紧时间匆匆扫了眼果园,发现A-037的主角狱友鲍尔,他的狱友薛春月,以及许多“玩家”们,都遭到了意外,要么和他一样,不小心摔倒,要么反应迟钝,晚走了一步。

    一眼看去,这一次竟然有数十人消失在雾气中。

    他们是说好了吗?

    徐嘉恩忧喜参半。

    喜的是终于进入了主线剧情,忧的是主角不知何时联络了他们,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不应该那么放松,主角召集“玩家”的时候,他也不该太谨慎,一言不发,失去了获得主角信任的机会,他后悔不已地想。

    在发现大家进入雾气后,很有组织䗼地摸出手电筒,两两组队时,他的后悔情绪攀升到了高峰。

    ……

    大雾中藏着许多怪物,手电筒的光芒提高了些许能见度,“玩家”们至少不会被贴脸后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也有人质疑打手电反而会暴露自己,怪物都是被亮光吸引来的,刚准备号召大家把手电都关了,雾气之后,影影绰绰的怪物们还没来得及挨到他们一点,就被一股大力往后拖去。

    被无情拖走的怪物们努力伸长触须、根茎、大眼珠子,看上去竟不像要抓“玩家”,反而是在奋力求救。

    眼睁睁看着怪物们狰狞的面容上出现了惊恐与无助,颇有微词的部分“玩家”们默默咽回了嘴边的话。

    难怪昨晚“引导者”给他们分完组,叮嘱他们在规定时刻进入雾气,还特地让他们打亮手电筒,正常交流不要压低声音。

    合着他们这些“新玩家”就是诱饵,“引导者”是专门来这个副本捕猎怪物的。

    恍然大悟的“玩家”们兢兢业业继续前进,薛春月、鲍尔等人心无杂念,只想跟着“引导者”迅速通关新手恐怖片,早日拿到奖励增长实力,赢取回家的门票。

    路易等一心往上爬的脑子已经活络开,他们推测即使在“主神游戏”里,女孩这样的“高阶玩家”也不会多,毕竟这都能吊打怪物了,要是所有“老玩家”都有这么强实力,这还能称得上恐怖游戏吗?

    他们中的一部分打起了抱大腿的主意,另一部分则更进一步,不怀好意地揣度着“引导者”现在的状态,她再怎么强,双拳难敌四手,狩猎怪物的过程中难免受伤,如果他们先下手为强,保不齐能收获丰厚的遗产,成为有史以来的最强新人。

    一般这种游戏开局很重要,新手通关还会有额外奖励……几人想入非非,没有发现,他们身旁的囚犯们目光微妙。

    邪恶不代表就聪明,善良也不是傻子的代名词。

    ……

    徐渺一直跟在犯人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旦有怪物被他们引诱过来,就上前拖走怪物,通过一番友善的交流,怪物们都自愿帮徐渺搜索出口。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上钩的怪物越来越少,不知是数量就这么多,还是它们之间也会交流,把这堆食物是陷阱、一靠近就会被拖走、只能辛辛苦苦帮食物打工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对照着监狱地图,徐渺给每头怪物分别指派了一片区域,让他们搜索结束回来汇报结果。

    最后183头怪物把迷雾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能跟出口搭上边的地方。

    铁丝拦网挂着刀片,通着电,还安装了警报器,将监狱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缺口,分不清哪边是起点,哪边是终点。

    “玩家”们走到了迷雾尽头,随着鲍尔的视野中出现那面银白色脱漆拦网,剧情似乎再次迎来终结,布满邪诡花纹的触手、滴溜溜转的眼球伸向鲍尔,熟悉的漩涡出现在不远处。

    徐嘉恩眼睛一亮,下意识要冲过去,下一瞬一个激灵,余光里看到单薄瘦削的女孩。

    如果她是主角,怎么可能存在感这么低?剧情高光都应该在她那里。

    其他几个反应更快的犯人却已越过他,跃入漩涡中,他们相信这是出口,第一个“通关”的“玩家”会获得奖励。

    还有一小部分犯人则望向“引导者”,心思急转,想要趁“引导者”虚弱,夺走她的收获。

    剩下的大部分犯人们,心里没有太多想法,既然“引导者”带着他们安全走到了这里,说明她之前都没说谎,他们确实该听她的。

    徐渺却没有时间管任何人,飞身上前抓住了一根触手,所有怪物都没法找到迷雾的突破口,总在最后时刻出现的触手与眼球,突然给了她灵感。

    这是最后的怪物,也是最靠近片尾的存在。

    尖爪抓进触手表皮,触手刺痛飞快后缩,她紧紧抓着触手不放,一个瞬间被拖进雾气中。

    鲍尔下意识要去拉住徐渺,却没能来得及。

    沉默寡言的薛春月一个箭步,追着触手冲进了迷雾。

    晚了一步的徐嘉恩心在滴血,他怀疑电影还没有结束,漩涡是徐建龙制造的假象,他没能跟上女主,还能走到结局吗?

    其他人怔怔地发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徐渺乘着飞快回缩的触手,发丝与衣摆被大风刮到身后,眨眼间就穿过了重重迷雾,一头钻进了触手与眼球盘桓的巢穴,巢穴足有七八米深,漆黑无光,穴底环绕着一圈又一圈高速旋转的漩涡。

    仅仅是看了一眼,漩涡中冗杂密集的数据就令徐渺一阵头晕目眩。

    她顿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数据延迟产生的漩涡,跳进这个漩涡才能离开电影。

    漩涡只会维持几毫秒,她要一个人离开时间倒是绰绰有余,当下跳进去就行。

    但电影中还有那么多真人意识,他们的亲人在等待他们回家。

    来不及多想,抓着触手,半边身体坠入漩涡,没有像进入电影时一样,顺着漩涡通道离开,而是扯下两只小腿,一左一右卡在了数据流中。

    漩涡的转速缓缓降低。

    薛春月吊着一串眼球组成的绳索,踩着巢穴内壁噔噔噔地赶到了徐渺身旁。

    “找到出口了。”徐渺飞快叮嘱她说,“让他们都过来,一起离开。”

    “好。”薛春月一句话没多问,扯着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球绳子,蹬着内壁又原路返回。

    没了双腿,只能坐到一条触手上,她却也没闲着,用空闲的手摸出终端,拨给唯一的联络人[王麟]。

    她简短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告诉王麟实情:[穆南枝已经是町野警署的警司,现实中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你被困在了电影里。]

    十几年,实在太久了,王麟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被[穆南枝已经是町野警署的警司]这句话惊醒。

    他依然不太确信徐渺所说是否是真的,求生本能却促使他迈开双腿,朝着再次漫开迷雾的果园走去。

    同事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恍然扭头,望向他们关切的面孔,微一皱眉,大步走到几名徐渺确认为同类的同事,不顾他们惊讶与抗拒,一把将他们拉入了迷雾。

    ……

    当薛春月带着徐嘉恩、鲍尔等相信徐渺的犯人们赶到时,徐渺正悠闲坐在一根触手上,终端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

    借着犯人们的手电筒,徐嘉恩一眼就看见了那几乎停止转动的漩涡,不可思议地望向徐渺:“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渺没有理他,只问了薛春月一句:“来了多少人?”

    “31个。”薛春月言简意赅道。

    鲍尔帮忙解释说:“有一部分人心怀鬼胎,以为你故意设置了陷阱,还有一部分人从那个白色漩涡离开了。”

    徐渺理解地点点头,永远留在电影里,也是一种选择,她不会干涉那部分人的选择。

    徐嘉恩心情焦躁地望了眼停滞的数据漩涡:“我们还不走吗?”

    “还有几个狱警。”徐渺说。

    鲍尔点头:“玩家应该共同进退。”

    “你能维持多久?”徐嘉恩捏了捏指关节,“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他们。”

    更何况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玩家”,那些家伙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他内心一阵郁结。

    徐渺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堵在喉咙口的抱怨却下意识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再多说一句,会被对方毫不留情按在地上摩擦。

    他的潜意识仿佛在告诉他,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

    难道……他心中划过一个不妙的猜测。

    如果不是看到主角跟着触手离开,他也会以为那道白色漩涡就是数据延迟,会毫不犹豫跳进去。

    他不会已经这么做过了吧?

    心中一震,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有了解释,徐嘉恩抬眸望向徐渺:“你不是这部电影的角色,你是那个金发女孩……”

    他没能说完,王麟带着5名狱警出现在洞口,鲍尔朝着洞口喊道:“直接跳下来。”

    “你们先走。”漩涡的流速已经开始加快,数据流冲垮了徐渺小腿构成的堤坝,王麟等6名狱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徐嘉恩、鲍尔、薛春月等人纷纷跳入漩涡。

    王麟正打算说什么,借着幽幽一点蓝光,发现徐渺之所以坐在触手上,是因为她膝盖以下已经消失不见。

    再也没有迟疑,王麟叫上狱警们,一起跳入了漩涡。

    如果有人为了骗他,自废一双腿,那他就算被骗,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等所有人都通过了漆黑的数据漩涡,徐渺才用双臂撑着触手,挪动身体,略显吃力地跳了进去。

    在她进去的一刹那,强行维持了许久的漩涡寸寸崩溃,几乎紧贴着她离开电影的通道。

    ……

    看上去漫长的通道,实际上只花了一个瞬间,脱离电影世界的一刹那,徐渺失去的双腿瞬间长全,除了本身天赋不错的徐嘉恩,隐约捕捉到一点双腿长出的画面,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就连离开前注意到徐渺小腿没了的王麟,也没有看清徐渺的腿是怎么失而複得的。

    他愣了一下,和几名狱警、鲍尔、薛春月等人环顾四周,后者正疑惑所谓的“主神空间”为什么和印象中的虚拟世界如此相似,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身体开始逸散。

    王麟一阵错愕,随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同样开始溃散。

    一部双星环绕的影像转到了徐嘉恩身旁,对王麟等人遭遇早有预料、且毫不关心的徐嘉恩,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投入了这部电影,电影随即藏进了无尽的影像丛林中,不知移动到了哪里的隐藏空间,即便是人工智能也无法轻易找到。

    徐渺没有管他,离开电影的短短片刻,她已经与zer接上线,她留守的一半意识,一早吩咐zer找到解决时间系统混乱的方法,编写了时间同步程序。

    她第一时间将程序输入,维持住王麟、薛春月、鲍尔等人崩溃的意识,然后坐上zer调来的浮空车,离开了这里。

    自始至终,徐建龙没有露面。

    但徐渺明白,他已经达成了部分目的。

    虽然没能抓到徐嘉恩,但通过数据洪流卷走了徐渺意识的一小部分。

    ……

    分开的意识合二为一,徐渺马不停蹄在湖边制造了一间层别墅,将王麟、鲍尔、薛春月等人安顿在其中。

    有她制造的屏障在,他们无法离开这片水域,也不用担心意识再次溃散。

    “你们在这里好好修养。”徐渺道,“我会再来看你们。”

    她感受到外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必须尽快回归现实。

    另一方面,她还有隐隐担忧,如果留在这里,徐建龙有没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片废墟里建起的安全区?

    薛春月简短“嗯”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鲍尔相信徐渺不会害她,点了点头说:“好,我们等你。”

    心底还有许多疑虑的王麟见大家都很放心,也只能点点头,放下满心的疑惑。

    其他人也大都是这种想法。

    在湖心亭给江希和青鱼留言,告知了薛春月、鲍尔与王麟等人的来历后,徐渺退出了虚拟世界。

    “徐渺小姐在吗?”仆人的声音传进花园,脚步声在靠近,距离9:38还有10分钟,他们就提前来找徐渺了。

    这可以理解,毕竟要提前做好准备。

    但要是换个角度考虑,会不会南家的主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派出仆人前来打探消息?

    冬葵握着樱花发簪,保持着标准微笑,黑猫跳上桌子,眼睛紧盯着脚步响起的方向。

    一声声呼唤靠近,一人一猫身体也跟着逐渐紧绷,窸窣的声音响起,一队仆人穿过草木遮掩的小径,走到凉亭前。

    “徐渺小姐,您该致辞了。”一人笑着走上前,冬葵指尖挪向发簪按钮,黑猫指甲探出肉垫,将石头制成的桌面划出一道深深的挠痕。

    “知道了,马上去。”徐渺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人一猫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到徐渺起身,眸色幽邃。

    冬葵低下头,脑机接收到她传来的讯息,“徐嘉恩自杀,徐建龙的意识没有消亡,正在窥探我们的身体”。

    心中一惊,冬葵神色如常地退到徐渺身后,看似是身为女仆跟随着主人,实则守着她右后方,谨防有人偷袭。

    她不知道南家家主会不会帮助徐建龙,使用某种手段迷晕徐渺,以便徐建龙能够趁虚而入。

    阿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学着冬葵,走在徐渺左侧,与冬葵互相策应。

    仆人们弓着腰背,在前方领路,小径花草清幽,宴会大厅音乐悠扬,现实静谧安宁,仿佛所有危机,都是徐渺、冬葵和阿墨的幻想。

    ——也许不包括阿墨,实际上黑猫还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凭敏锐的嗅觉,闻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徐渺走到大厅门口,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看到西装革履的南邵站在南湫石身旁,低声说着什么,南湫石神色专注,目光温和,没有动怒,南邵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她拦住正往大厅内走的侍应生,从后者端着的托盘上取走一杯鸡尾酒,目光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发现徐嘉盈不知去向。

    徐嘉恩出事的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汇报给徐嘉盈。

    她现在应该在处理这件事。

    以徐渺对徐嘉盈的了解,她相信这位新任家主会对徐嘉恩突然的自杀起疑心,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南家,以免她借着这个难得的空档,与南家家主私下达成合作关系。

    既然有充分的借口躲掉没有必要的致辞,她就不进去应酬了。

    电影中的多次循环,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为了维持最后的漩涡,丢失了部分意识,令她脑仁隐隐抽痛。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再去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很可能无法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

    趁人不注意,她随手将鸡尾酒泼在了礼服一角,如果徐嘉盈暂时不管徐嘉恩自杀的事,回来继续参加宴会,她也能用礼服被污染的借口,解释自己的迟到。

    不过,以上次徐嘉盈亲自到外城区接她的前例来看,年轻的家主还是很在意舆论的。

    弟弟自杀,于情于理,她都要亲自过去看看。

    zer的监控证实了她的猜测:[徐嘉恩已经被送往町野中央医院,徐嘉盈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

    南湫石抬起眸子看了眼挂钟,时间已经超了十来分钟,本应以南家未来女主人身份致辞的徐渺依然没有出现。

    南邵垂头丧气地望着大厅前方的话筒,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南湫石没有管他,亲自出门寻找徐渺,在门边角落里,发现了神色慌张的小姑娘。

    她提着被弄脏的裙子,满脸不知所措。

    南湫石脸上的亲切笑意消失了,她蹙着眉,转身询问南邵,为什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连女士礼服可能需要更换的准备都没做。

    南邵压根不知道徐渺什么时候弄脏了裙子,还因此不好意思进宴会大厅,那根本不像大小姐的风格。

    他正要辩解,他再怎么不待见徐渺,也不至于做出这么不绅士的事。

    下一秒徐渺终端响了,打断了他的申诉。

    她向南湫石、南邵抱歉一笑,快步走到角落,来电的是谁,心里却已经有数。

    从包里取出终端,点击接通,果然是徐嘉盈的视频电话。

    “来町野中央医院。”徐嘉盈开门见山地说,背景是一堵苍白冰冷的墙,她像是完全忘了南家的宴会,神色沉沉地说,“徐嘉恩自杀了。”

    徐渺尽量不让震惊的表情太浮夸:“怎么会……他现在怎么样了?”

    仿佛这一刻,已经忘了徐嘉恩从前所有罪孽,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徐嘉盈沉声说:“正在抢救,他的牙齿里藏了氰.化.物,手铐上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发现异常,狱警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

    眼尖地瞥见视频对面一闪而过的摄像头,徐渺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徐嘉盈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哥哥……他想报複我们,特地在这个重要的日子……好在你和南邵早已订过婚,这次只不过是正式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讲话……湫石阿姨会理解的。”

    徐渺什么也没说,她有点累,不太想接戏。

    徐嘉盈以为她一时无法接受,声音放柔了些:“我在医院等你。”

    徐渺却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徐嘉恩站在法院门口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把我的骨灰带给我的母亲,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不要让别人触碰我的遗体,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他早就预见到这一天,意识逃亡之时,还不忘前来提醒她,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她帮忙把骨灰带给他的母亲?

    ……

    挂了电话,徐渺向南湫石道别,说明了原因,对方表达出了惋惜、遗憾、同情等等最恰当的情绪,仿佛贴着完美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让徐渺无法判断这件事她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南邵对徐嘉恩毫无感情,只是觉得他的死,似乎能推迟南家与徐家的联姻。

    他一时感到高兴,一时又有些不爽,沉浸在複杂的情绪中,没有注意母亲凝望徐渺背影的眼神。

    ……

    乘坐南湫石主动提供的浮空车,徐渺抵达町野中央医院。

    一出电梯,就看到走廊上有不少人。

    穆南枝手下的联邦警员、徐嘉盈麾下的徐氏高层、以及被警员拦在楼梯口,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

    徐渺神色不变,从警员用身体拦出的警戒通道中走向急救室。

    几只话筒见缝插针地从警员肩膀上方的空隙里伸出,几乎要戳到徐渺脸上:“徐渺小姐,听说您的哥哥徐嘉恩表面上是畏罪自杀了,实际上是被你姐姐徐嘉盈逼死的。”

    “徐渺小姐,关于网上沸沸扬扬的大房二房之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以让徐太太接受采访吗?网友怀疑她已经遇害,你和你姐姐徐嘉盈是极端血统论者,你们认为她玷污了徐家高贵的基因,真的有这回事吗?”

    不同记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万只鸭子在耳边叫唤。

    闪光灯闪个不停,噼里啪啦毫不顾忌。

    如果徐渺只是个普通人,此刻必定已经被刺激得眼角泛红,甚至不受控制地落泪。

    毕竟她没有受过镜头前的专业训练。

    一旦拍到这一幕,记者们就会争先恐后发出诸如《徐五小姐梨花带雨哭诉豪门不易》之类的新闻。

    然而满心期待的记者们连拍之下,传闻中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花瓶五小姐,素面朝天,不露声色,面对镜头没有一丝慌乱,令他们差点怀疑,这是徐嘉盈披上了徐渺的脸,又来了一次。

    警署内部早已被渗透得像个筛子,某些媒体甚至比徐嘉盈更早一步知道徐嘉恩自杀,像闻到腥味的鬣狗,激动不已提前赶到医院蹲守。

    虽然很快被警员发现,却还是拍到了珍贵的一手照片。

    徐嘉盈出现时,面沉如水,行色匆忙,显然也被徐嘉恩的自杀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一看到记者就转变了表情,却还是被眼疾手快的记者拍下。

    记者上传云端,现场编辑发布新闻。

    一篇《徐家内斗大戏再次上演》,引爆阅读量。

    短短几分钟,这篇新闻就上了今日头条。

    尝到甜头,得知徐五也在赶来的路上,记者们自然满心欢喜,谁不知道这位徐渺大小姐最为乖张骄纵,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记者们迫不及待想要拍下她的表情。

    也许还能激怒她,让她当场抖出些家族秘密。

    想法很美好,现实……

    众人目送徐渺远去,不死心地检查刚刚的照片。

    她是怎么做到不管哪张抓拍,都看不出丝毫情绪的?

    ……

    “抱歉,我们尽力了。”

    徐渺才走到抢救室门口,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左砚辞从自动门里走出,神色遗憾地说出这句话。

    她神色不变,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左砚辞猝不及防,脚步下意识一顿。

    跟在徐渺身后的“惠子”指尖一紧。

    守在门口的穆南枝等警员、徐嘉盈等徐氏高层旋即投来目光。

    穆南枝早就在明面上见过徐渺,大大方方点头致意。

    左砚辞自然地露出略微困惑的神情:“这位是……徐五小姐?”

    “嗯,我妹妹。”作为徐氏财团备受瞩目的大小姐,左砚辞对徐渺这张脸没印象才会奇怪,徐嘉盈没有多想,拍了拍徐渺,“我们进去看看。”

    徐渺点点头,跟着徐嘉盈走进抢救室。

    “惠子”松开了蜷起的指尖。

    穆南枝理所当然地跟上。

    徐嘉盈的保镖下意识拦了一下,徐嘉盈抬手一撇,令他退下:“配合穆警司工作。”

    “是。”保镖退开。

    明明调查死者死因是警署的职责所在,穆南枝却不得不对徐嘉盈的“通融”说一声:“多谢。”

    “应该的。”徐嘉盈的声音里透出些许不明显的疲惫,但仅仅是那么一瞬。

    几人走到急救舱旁,看向透明罩中的徐嘉恩。

    他口唇发紫,身上布满丑陋红斑,多处溃烂,鼻子和口腔里插着呼吸及洗胃用的软管,身体下方溢出排泄物,正被机械臂清理。

    这副模样真是和体面没有半点关系。

    “节哀。”左医生轻声道。

    徐渺看了眼徐嘉盈,不知道徐嘉恩的母亲还活着没,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徐嘉盈脸色沉静,凝望着与她斗了十几年的弟弟,不知在想什么。

    穆南枝环臂靠在一旁的病床上,不动声色端详着她的神情。

    徐嘉恩为什么自杀?

    会不会是有人不想他开口说话?

    想到徐嘉恩曾在法庭上透露过一个与徐渺有关的“秘密”,她就不禁担心还在暗中救护平民的徐渺。

    但这担心只能藏在心底,一丝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把没必要的情绪放在一边,她思考如何合理提出尸检要求。

    她认为徐嘉恩早就在法庭上暗示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非正常死亡。

    “可以尸检吗?”被穆南枝暗暗列为嫌疑人之一的徐嘉盈突然说。

    穆南枝瞳孔轻缩,下意识抬眸望向神色坦然的徐嘉盈。

    徐嘉盈则在看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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