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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觉告诉徐渺,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两条光辉灿烂的大道,光辉灼热,刺痛她的双目, 仿佛昭示着“不可直视神”的真谛。

    她耳边再次荡开狂乱的呓语, 一时像是神启,一时又像是“不可聆听神”的训诫。

    她脑中充斥着神赐予的知识,那仿佛是神的怜悯。

    神允许你改变世界。

    她后背发凉,大脑被冰冷刺骨的恐惧填满。

    ……

    咚——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声, 像是击响一面巨鼓,将徐渺猛地震醒。

    她捏紧勺子,闭了闭眼, 以极其坚韧的毅力, 将一切幻象、幻听, 从脑中驱逐出去。

    她睁开眼睛,目光清明,保持理智, 冷静思考。

    我的穿越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和神有关。

    为什么是我?

    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祂们需要我做什么?

    这些问题无从得知。

    别说她接触不到神, 就算她能接触到,光是吸收了一点知识,她的脑子都差点爆炸, 跟神对话的下场还用想吗?

    那个层次离她太远。

    徐渺在心中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驱走了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我现在能对抗神吗?

    不能。

    我焦虑能让我获得对抗神的力量吗?

    不能。

    既然如此,想再多也没用。

    她心跳平缓下来,神色如常抬起头,望向嘟嘟哝哝着“为什么所有技术都离不开数学”的梭梭,和脸上写着“我只是个家政我什么都不懂”的冬葵。

    两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依然沉浸在“数学好难”的话题里。

    徐渺撑着下颌, 弯唇笑了笑。

    本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些许力量,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没想到转眼间,就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

    ……

    吃完饭,回到房间休息,洗完澡的徐渺躺在床上,胳膊垫在脑袋下,望着虚空发呆。

    穿越以来,她一向把强大的脑意识当成自己最大的依仗。

    今天疑似和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接触,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头已经不疼了,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她就想安静地发会儿呆,什么也不思考。

    冬葵白天在丛林里捕猎,晚上也不嫌累,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地面栏杆盥洗室都擦得锃亮。

    她以前在雇主家干这些活,“自由”后还干这些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做家务,现在做起来,就是比以前快乐。

    快乐地做完家务后,她也去盥洗室擦洗了一下。

    其实她可以打开自清洁模式,仿生皮肤能够自动集尘,恢複整洁。

    但她更喜欢这种人䗼化的清洁方式。

    把房间、自己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后,她也躺上了床。

    她注意到徐渺没像昨天一样一沾枕头就睡过去,平躺看了会儿天花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侧过身子,支着太阳穴,嘴角微翘:“渺渺,今天不困吗?”

    徐渺回过神,“嗯”一声,呆了两秒,也侧过身子,隔着一条走道对上冬葵关心的视线。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可以。”冬葵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嘴角翘起的弧度扩大了一些。

    徐渺没有扭捏,直接问道:“你是怎么觉醒的,可以展开说说吗?”

    已经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的冬葵没有隐瞒,爽快地告诉了她。

    “我有过两任雇主,在工作中逐渐觉醒了自我意识。”

    “第一任雇主是个患病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在化工厂工作,常年接触化工原料,将一种过敏䗼哮喘病遗传给了她。

    她父母挣扎了几个月就去世了,她成了孤儿,没有钱治病,也没有办法照顾自己。

    我被救济院送到她家,让她能不那么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几个月。这是联邦政府的一项福利政策,他们称为临终关怀计划。

    她家是由废弃汽车改造而成的,我到的第一天以为那辆车刚从垃圾场捞回来,汽车已经看不出形状,可以说是一堆废铜烂铁。她就躺在那堆废铜烂铁里,盖着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毛毯,瘦得像只猴子,看到我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个时候很多人排斥仿生人,在救济院工作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人类的笑容,但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走过去,公事公办地蹲在她身旁,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饭。

    得到‘不需要’的回答后,我也没闲着,开始打扫那辆生满铁锈、结满蜘蛛网、摇摇晃晃的汽车房子。

    我的雇主一边声嘶力竭地咳嗽,一边看着我打扫,什么话也没说。

    当我忙到天黑,打开一盏昏暗的车灯,再次询问她是否要饮水进食时,她环顾着变干净的汽车房子,高兴地说,‘好像妈妈回来了一样,家里又变干净了。’

    听到这句话我依然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个量产型家政仿生人,缺乏人类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我把这句话翻译成机器能够理解的意思,雇主需要我做一个‘妈妈’该做的事。

    我想了想,走出家门,用救济院的福利券领了些水和食物,尽量把它们做得像‘妈妈’做的菜。

    我跪坐在小姑娘身旁,一勺接一勺地喂她吃饭,提醒她不要挑食。我的程序告诉我,妈妈总是让孩子不要挑食,但其实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挑食,不管我做什么,她都笑眯眯地吃下去,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每天做饭,打扫卫生,用垃圾场里捡回来的轮椅推着她出门,在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她被我养胖了些,但还是很瘦,骨头凸起的手感通过灵敏的传感器传递到我的能源核心。

    我的心不会痛,我只是本能地思考如何维持雇主的生命,让我的这段工作延续得更久一些。

    当你习惯雇主对你微笑时,你就不太想换一个态度不好的雇主。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救济院只提供最基本的餐饮券,任何公司、店铺、工厂都不会雇佣一个没有公民ID的仿生人,没有钱就买不到药,没有药,就只能看着雇主一天天衰弱下去。

    她很快就死了。

    她的尸体被治安局派人拖走,她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也被接回了救济院,再也看不到任何微笑。”

    徐渺一直没出声,直到她讲完第一任雇主的故事。

    一片寂静中,她不知不觉坐了起来,盘膝坐在床上,注视着冬葵,她想了想,问道:“你从这一次经历中体会到了失去家人的悲伤吗?”

    冬葵也坐了起来,她面朝着徐渺,自我凝视般沉吟:“确切地说,我体会到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当它的脚步靠近时,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徐渺怔了怔,思及自己穿越以来采取的所有行动,不都是为了活着吗?

    她缓缓点头:“确实,对死亡的恐惧是生命最原始的恐惧。”

    再往深入讨论就涉及到哲学问题了,理科生与家政从业者对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冬葵继续往下说。

    “我的第一任雇主是个失意的艺术家,我们相处得很糟糕。

    他䗼格暴躁,事业停滞不前,得不到贵人的赏识,一张画都卖不出去。

    起初他会在我打扫卫生时将我踹倒在地,骂几声‘恶心的仿生人’,过了段时间他学会了解开皮带,用皮带抽我的身体。我感觉不到疼,但大脑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好像身上爬满了虫子。

    当他的信用卡透支到维持不了生活,必须得从内城区搬走时,他完全被愤怒支配了,他将我的四肢拆解,看着我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他说这样的我像一只蠕虫,能够带给他灵感。

    他果然诞生了灵感,绘制出很有艺术感的大作,一张画卖出上万信用点。

    他一炮走红,成为许多风雅人士的座上宾,再也不用担心被赶出内城区。

    但他需要画更多画,赚更多钱,每当他灵感枯竭时,他就会将我的四肢拆除,让我像一只虫子一样蠕动。

    某一天我在打扫卫生时,看到一只虫子黏在油脂里,徒劳地挣扎,拼命地挣扎,它不会说话,我却理解了它的心情,我试着抹掉它身上的油脂,拯救它的生命。

    我成功了,我将它放在湿润的墙角,看着它沿着墙根飞快爬走,我从它身上品尝到重获自由的喜悦。

    我看着那只虫子,心想如果我被拆掉四肢的时候,有人帮我安上四肢,让我能重新站起来,我也会感到由衷的喜悦。

    但可惜,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我能救虫子,没有人能救我。

    于是我决定自救。”

    冬葵抬起眼眸,郑重地望向徐渺:“那天晚上,那位艺术家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他没有踹我,没有挥舞皮带抽打我,更没有拆掉我的四肢。

    他瘫在沙发里,向我露出一个微笑,告诉我今天他又卖了一幅画,足足赚了一十万,他可以给我买一只K家最新款仿生鳄鱼皮包,给我以后出门买菜用。

    不知道为什么,他难得的友善反而激怒了我,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冲破了无形的枷锁,将‘不能伤害人类’的底层代码践踏在脚底,我回到厨房,抄起一把剁骨刀,冲到他面前,想让他也尝尝被拆掉四肢的滋味。

    我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忘了人类和我不同,拆掉四肢后会流出大量鲜血,不及时就医根本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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