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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余骑大宛良驹迎风踏雪,飞奔边境。

    野离狐面色阴沉,若不是暖和的狐尾围脖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许那张寒霜满布的脸上已经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冰霜。

    策马紧跟身边的是那个一直没动过手的千仞堂后辈,这个年轻人属白尚大姓拓跋氏嫡系后裔,与千仞堂开创者拓跋不羁同氏同族。

    家人给他起了个寄予希望的名字,英雄。

    拓跋英雄。

    和很多白尚贵族一样,他也有个中原人常用的名字:李承先,这个名字同样来自家族的希望,寄希望他能象祖上拓跋不羁一样,成为下一代家族柱石。

    正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他在首座野离狐面前并不局促。

    策马奔行中说话并不像走路说话那么轻松,尤其北风肆虐时节,张嘴说话很容易灌风,不过幸好大家脸上都围了圈狐尾,最大限度保证了开口的自由。

    “首座大人何不亲自动手?”

    直到走出很远,拓跋英雄才问出压抑在心头的疑问。

    而且风霁寨那帮喽啰离着两个马身的距离,这种天气下,又在疾弛的马背上,别人很难听清他们对话。

    野离狐瞟了眼身边这个依旧保持着游牧人䗼格的年轻人,碍于他部族的身份,没有用严厉的口吻来斥责他的越权,对优秀的晚辈,他总是给予更多耐心。

    “你认为杀人能帮助我们达成目的?”

    拓跋英雄认真想了想,道:“不能。”

    马上补充了一句:“最少能让魏贼少一个后起之秀。”

    “愚蠢。”

    野离狐喃喃骂了一句。

    大佑立国时日尚短,多数部落首领还沉缅在昔日马上刀枪、纠众劫掠的旧日情怀中,真正用脑子去想问题人太少,边陲小国,要想在大国身畔生存下去,单单凭武力只能一时得利,长久以往生存空间必然受到中原大国的挤压,就简简单单来个禁绝商贸,大佑地薄人稀,一旦天时不在,必然生出内乱。这个道理他在大朝会上无数次提醒过朝廷诸公,身边也不乏有远见的支持者,可毕竟太少。白尚人还不习惯用中原人的思维解决他们面临的风险,一切唯寄望于下一代人,如果下一代都像眼前这位,大佑强国之路那还有半点希望。

    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担忧起来,任重而道远,白尚人还是缺乏中原书院那种教书育人的地方啊!

    虽然对这个身份不俗的年轻人失望,但他还是耐着䗼子,用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道:“杀人很容易,若杀了人能把那些人带回来的话。可这个世上光靠杀人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你祖爷爷创立千仞堂,协助陛下平定各大部落,建立起大佑,难道僅僅凭借了那身无敌的本事!若没有他恩威并施,宽严相济,合纵拓跋氏之外的七大氏族,大佑能有今天?”

    虽是对怒其不争的训斥,还是在训斥中提出了疑问,希望这位身份特殊的晚辈能籍此有所觉悟。

    拓跋英雄还是没听明白。

    对他来说任务失败是不可接受的,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

    野离狐轻轻叹了口气,道:“首先并不确定那年轻人是魏国朝廷的人,你要知道,魏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有本事的人多如牛毛,像你祖爷爷那般身手的最少也有双手之数,但为魏廷卖命的又有几个?中原那些修行人,本事很大,但对世俗权力并不贪恋,甚至刻意疏离,他们所追求的,是更具精神上的东西,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享受与众不同的山上风光。唉,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深奥,咱西北除了佛子信徒,很少见这些遨游物外的仙家人物,投身我大佑的那些异士,也不过是在中原混不下去的小人物,等以后你游历中原腹地,多游历多看几年,就自然明白了。”

    拓跋英雄当着前辈面不敢顶撞,垂下头,很不服气地用马鞭抽打了一下马臀,跨下骏马吃痛,嘶鸣着向前冲了出去。

    野离狐并不指望年轻人一时半会就得到改变,叹了口气,道:“等着看看吧!那个年轻人未来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可能需要面对的,会比面对我们更让他难以承受。”

    拓跋英雄没听懂,更不以为然,这种神神叨叨的话,云山雾罩的,就和千仞堂文教习教的那些之乎者也一样,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从马背上探出身去,拍了拍身边另一匹坐骑鞍桥上横放的破丑经禅,这位族兄给那可恶小子一下撞昏死过去,真气散乱如麻,只能暂时处于休眠来修複经络,按首座的说法,最少需要花上两天时光。

    其实他对那带刀小子的憎恨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强烈,反而羡慕远远大于愤慨,白尚强者为尊,别人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而他明明比那人年长好几岁,却始终被五品天堑所阻,好几年破不开瓶颈。

    也不知道那少年腰后那两柄刀,拨出鞘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会不会是传说中吹毛断发,触飞鸟可截斩的神兵。

    ……

    躲柜台下的掌柜的总算冒出了头,像只刚钻出地洞的土拨鼠,机警地观察着酒馆店堂,直到确认没有危险这才走了出来,先对丁零千恩万谢,说了一大箩筐感谢话。

    虽说这帮白尚蛮子是冲那帮读书人来的,但白尚蛮子的凶残,边境百姓多有耳闻,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出手,只怕事后那些蛮子和匪徒很难留下活口。

    这个年轻人对他们再生之德也不为过。

    没多会功夫,掌柜的把没露过面的胖厨子和兼做店小二的马伕从外面找了回来,那帮人一开始闹出动静,这二位就见势不对立即撤退,找地方躲了起来。

    打扫完店堂被打烂打破的物什,一桌还算过得去的丰盛酒菜就端上了桌子。

    酒菜是用来犒劳救命恩人的。

    丁零被好说歹说生拉活拽拖到了上方主位上,掌柜的和莫先生陪在左右,而那几个读书少年只能坐一旁眼巴巴看着。

    双方各自通报了姓名字号,当然字号这些,也只莫先生才有,掌柜的虽是成年人,但一般平头百姓很少给自己冠字。

    掌柜姓伍,伍修权,别看他打开始就躲了起来,一副精明小心的样子,其实他年轻时候也当过兵,就在不远的延平关,本是陇西人,当兵后,在当地找了个军户家姑娘成了亲,间接成了当地人,退出军伍后,用当兵二十余年积蓄开了这家半道客栈,至今已小二十年。

    几杯刮肠烧酒下肚,伍掌柜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海阔天空,什么都聊。

    莫先生旁敲侧击,不动声色打听起丁零来历,可不管他怎么问,丁零始终顾左右而言它,总之不涉及来历底细。

    并非见不得人,而是不愿,也不想。

    又不是相亲找媳妇,也不是拜把子交兄弟,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足矣。

    给莫先生逼问得紧了,丁零反问起莫先生白尚人冒险进魏地绑票原由来,这一招果然管用,莫先生同样支支唔唔,找些理由搪塞。

    伍掌柜这时多喝了几杯,又是当兵出身,最烦酸不拉叽的穷秀才,楞眉楞眼喝叱道:“老扯这些干嘛!事情过都过去了,掰扯明白也就恁回事,这安西边境和白蛮子打了几十年的仗,里边的恩恩怨怨早刻到了骨子里,没?人搞得清楚。”扯着丁零的衣袖,和他喝了一回。

    其实丁零也只想让莫先生心里明白,各自心里有数就行,刨根问底,也得看对象不是。

    何况出手相助,解决目前囊中羞涩是其一,关键还是了结荆七三次开口留下的那点香火情份。自幼通解道藏的他,深信天地间福祸有应,天理昭彰,凡事皆有因果,皆来自冥冥之中天道回应。

    睚眦必报。

    这才是他要走的道。

    ……

    千仞堂的人没有杀个回马枪。

    雪依旧在下,完全没有停下的样子,随时间推移,天色越发阴暗,灰云似乎变得更加稠密,像一坨坨沉甸甸的铅块悬在头顶。

    原想当天赶到延平集的莫先生只能望雪兴叹,揪着本来没剩下几根的颌下胡须无能为力。

    强行赶路,这种积雪道路不出十里,天就会完全黑尽。

    风雪中,夜色下一片白茫茫,方向都很难分清,赶路实在不是好的选择。

    留宿半道客栈,他又忧心安全。

    虽说丁零接受了雇佣,在他看来这种建立金钱之上的雇佣关系并不牢靠,五名学生身份敏感,白尚蛮子只能算其中一方势力,根本算不上真正威胁,暗中护送的朝廷护卫失联,更加重了他的担忧。

    寄望一个完全不了解底细的年轻人?

    年轻人实力还过得去,但他深知暗中护卫的能力,针对他们那位幕后黑手既然连那位护卫都能牵制或杀掉,真向他们动手,哪是丁零这种层次的武夫能解决问题的。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咋办?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现实却又无可奈何,眼瞅不断卷起飘落的鹅毛大雪,也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掌柜的很大方腾出了四间炕房给他们,完全没有收费的意思,给的不是德高望重大魏鸿儒巨匠面子,而是为感谢救他䗼命的年轻人。

    客栈住宿就在酒铺后面,七八间客房。

    分配给他们的客房全在西厢角落,背风、安静,屋子里全烧上了热炕,温暖如春。

    伍掌柜给安排的房间并不挨着,书院这拨两两一间,专门给丁零单独安排一间,相对最宽最温暖的大房。

    其实所有房间大差不差,简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墙壁由黏土和草灰混合筑成,上面简单刷了层白灰,人一旦靠上,能沾一身白土。

    炕铺倒也宽敞,占大半间屋,横平竖直都能伸展开腿脚,往日也就提供给过路把式、脚夫的通铺,横着能躺四五个。

    炕上还放了张矮脚桌,一盏陈旧生绿的油灯,提供照明,每张炕还厚厚堆着四五床棉被,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那种。

    给丁零那间专门在炕上多铺了层软和的被褥,盖被还是农家少见的丝绸面,很可能是掌柜自家房间搬过来的。

    本来不算多大事,掌柜的表达下自己的心意,不过莫先生看在眼里,却受到了冒犯。

    他可是大魏国名列前茅的鸿儒,帝王面前都有不跪之赐的名士。

    在一个小小的,来历不明的年轻人面前失了颜面,让他心里仿佛堵上了一块石头。

    随身携带的银子又权当保费全给了丁零,还从几个学生身上搜刮尽了散碎银钱,加起来约莫百两。

    就当付了定,谈好送至安西城,他们会在前面的延平集逗留十天半月,等几个学生去延平关实修回来,就打道往安西城。

    这里离着前朝古都,今儿的安西城尚有五六百里,加上延平集逗留,最快也得小一月时间。

    丁零左右无事可干。

    前些日子光阴全打发在了挣钱上,没太想过江湖应该怎样去走。

    如今有了第一份挣钱活路,他当然不会放弃。

    六百两银子,哪怕以后花钱抛洒一点,最少也能花个三五年。

    三五年,足够找到那处隐士桃源,恢複两把刀原貌了。

    想是这么想,他心里还是不太确定。

    毕竟那个地方云山雾罩,潜入过好几处官府衙署,也没能从雁地舆图中找到那个地点。

    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当一把翻墙越户的飞贼,把守严密的官府衙署案库他都能来去自如,何怕大户人家的存银库房。

    最后还是面子过不去。

    难得住上了正经客栈,虽说简陋,平日里连床都睡不上的家伙哪会嫌东嫌西,所以专门拜托伍掌柜烧了一大锅热水,拎着桶去了浴房,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顺便把脏衣服全洗了个遍,晾在有暖炕的房间,不到明天就能干透。

    可惜浴房没有哪种泡澡的大木桶,要不然泡他个半个时辰,更令人神清气爽。

    其实他修炼后的身体并不像寻常人那样油腻易污,或许是真气流转有助肠胃对食物充分吸收,汗液如清水,基本不会有味,也不会残留在衣服上,即使他不洗澡,他也比绝大多数人干净。

    可他打小泡惯了澡,长大后一直没改过来习惯。

    也不是坏习惯,也没想过改掉。

    洗完澡,换了身青衫鞋袜,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起路都带着离尘出世的感觉。

    房间里,伍掌柜专门搬来一只红泥小炉,底部有杂木托盘,直接放在了炕上,还搁上了矮桌小几。

    炉子上炖着一锅肉,散发着药材和肉混和香气。

    肉切得很大块,新鲜的獐子或麂子之类,混合黄豆药材炖煮,香气四溢。

    同时也送了三四坛没渗水的烧酒,还泡了壶清香解腻的茉莉花茶。

    他把洗过衣衫搭在炕头上,炕头热气足以一夜烤干,没钱住客栈的日子,他会耗费少量真气来烘干洗过的衣裳,虽然动用真气会让他迅速变饿,但喜好干净的他仍然认为这是必要的消耗,这和尿急了需放水,屎胀了需蹲茅坑一样。

    这锅肉显然是伍掌柜专门为他炖的,事先已经在厨房那边用砂锅炖了些时候,虽不够软烂,嚼起来韧䗼十足,好在咸淡适中,里面还放了一大把花椒火红的干辣椒,鲜香微辛,正合他的口味。

    伍掌柜毕竟是开门做买卖的,早从丁零并不太纯熟的大魏雅言中听出些许来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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