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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边城浪子]纵马踏边城 > 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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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心楼并不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

    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一弯残月,楼上的灯火倒映在湖中,映照这一方小天地。

    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睇。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

    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傅红雪面对丁乘风,他发觉丁乘风竟远比他镇定冷静。

    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白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慢地坐了下去,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複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

    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

    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但每个人要求的公道都是不一样的,天下间没有任何一杆秤,可以平衡所有人的公道。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理,但你若也有个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受重伤,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

    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複,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我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他淡淡的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複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

    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整个屋子镇定的只有马芳铃,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丁乘风。

    丁乘风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

    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

    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

    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饶他!”

    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我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

    听到这个名字,马芳铃终于有了反应,她却不是看向傅红雪,而是看向叶开。

    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么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

    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了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请等一等。”

    丁乘风的手停住了,没想到阻止他的居然是马芳铃,她探究的目光如此强烈,丁乘风无法回避。

    丁乘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马芳铃道:“我想知道家父和你之间谈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古怪,同是梅花庵的主谋,马芳铃向马空群打听显然比向丁乘风询问更有效,而且在丁乘风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这一刻发问,非常不合时宜。

    所以丁乘风没有回答她,他终于仔细地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再等一会,你就可以亲自问他。”

    马芳铃没有继续追问,她已经从他的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马空群没有和丁乘风说过什么,他来丁家庄,并不是来找丁乘风的。

    马芳铃长叹一口气,惋惜地说道:“你不用喝这杯酒。”

    丁乘风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平静说道:“这一切应该得到终结。”

    马芳铃却不认同:“就算你喝了,也不是终结。”

    傅红雪冷笑一声,这当然不是终结,只要马空群不死,这仇恨就没有消亡的那一天。

    叶开感受到一阵颤栗,马芳铃灼热的目光向他步步紧逼,她好像已经失去了耐䗼,迫不及待想要解开谜底,又好像十分沉得住气,在帷幕拉开之前,她有足够的耐心和他周旋。

    她眼睛里暗藏的闪烁,似乎在问叶开,你准备一直看着吗?

    丁乘风的手还是抬了起来,那杯毒酒已经端到了他的嘴边,任何人的劝说都没有用。

    除了武力。

    突见刀光一闪,“叮”的一声,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叶开的飞刀!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地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一双手却也是稳定的。

    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的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为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

    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是你该流的。”

    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

    傅红雪也不禁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梅花庵的凶手,难道不是他?”

    叶开坚定地说道:“不是,因为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

    傅红雪道:“你有把握?”

    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过丁家庄,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静的脸,已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

    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

    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

    他叹息着说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别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䗼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丁乘风诚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色,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

    只听门外一个人冷冷道:“是为了我。”

    声音嘶哑低沉,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随着这语声推门进来的,却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身上穿着件曳地的长袍,轻而柔软,脸上蒙着层烟雾般的黑纱,却使得她的美,更多了种神秘的凄艳,美得几乎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看见她走来,丁乘风的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不该来的。”

    这绝色丽人道:“我一定要来。”

    她声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衬,他也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难听的声音。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说丁灵中杀人灭口,全是为了你?”

    “不错。”

    傅红雪道:“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你真正仇人,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声音里又充满了仇恨和怨毒,高声道:“我就是丁灵中的母亲!”

    傅红雪的心似乎已沉了下去,丁乘风的心也沉了下去。

    叶开呢?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

    丁白云的目光正在黑纱中看着他,冷冷道:“丁乘风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必已看出来,他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竟想牺牲他自己,却不知他这么样做根本就没有原因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若不是你出手,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更不堪想像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叶开苦笑,仿佛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丁白云道:“可是我也在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

    叶开道:“我……”

    丁白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她忽然回头,目光刀锋般从黑纱中看着傅红雪,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傅红雪紧握双拳,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丁白云突然狂笑,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傅红雪不能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因为他从来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也从未去尝试过。

    丁白云还在不停地笑,她的笑声疯狂而凄厉,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了蒙面的黑纱。

    傅红雪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隐藏在黑纱中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却是完全僵硬的。

    她虽在狂笑着,可是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只不过是个面具而已。

    等她再揭开这层面具的时候,傅红雪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才是她的脸?

    傅红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他从未见过世上有任何事比这张脸更令他吃惊,因为这也已不能算是一张人的脸。在这张脸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只能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条,看来竟像个被摔烂了的瓷土面具。

    丁白云狂笑着:“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傅红雪更不能回答,他只知道白云仙子昔日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云道:“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来的,一共划了七十七刀,因为我跟那个负心的男人在一起过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脸上划一刀,但那事却比割在我脸上的刀还要令我痛苦。”

    她的声音更嘶哑,接着道:“我恨我自己的这张脸,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会看上我,我又怎会为他痛苦终生?”

    傅红雪连指尖都已冰冷。他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痛苦,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过的那些日子,他心里也像是被刀割着一样。

    丁白云道:“我不愿别人见到我这张脸,我不愿被人耻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笑我的,因为你母亲现在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多少。”

    傅红雪不能否认。他忍不住又想起,那间屋子——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与黑暗中的。

    丁白云道:“你知不知道我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她接着道:“因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不愿别人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毁了。”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和她的人同样美丽。

    她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来,因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像她那么美丽动听。

    丁白云道:“丁灵中去杀人,都是我叫他去杀的,他自己并没有责任,他虽不知道我就是他的母亲,但却一直很听我的话,他……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当然也不会杀他了……所以现在我已可放心地死,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多活这些年的。”

    丁乘风突然厉声道:“你也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你!”

    丁白云道:“有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丁乘风道:“谁?”

    丁白云道:“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了,因为在我来的时候,已喝了毒酒,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

    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丁白云说完了这些话,心里已是释然,但她突然感受到一阵怪异的视线,她缓缓地看向了马芳铃。

    从前,她拥有绝世容颜之时,面对的都是艳羡的眼神。

    自从她毁了自己的脸,她再也没有见过外人。

    但是她能设想到,当她摘下面具的时候,那些人将会用怎么样的表情看待她。

    震惊,恐怖,畏惧,悲悯的目光。

    就像现在的傅红雪和叶开一样。

    但不应该是马芳铃现在的眼神。

    马芳铃的眼睛沁着笑意,这笑容如水般,蔓延到嘴角。

    是的,马芳铃在笑,在对她笑。

    丁白云忍不住道:“你为何要笑?”

    马芳铃的笑意加深了,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大概因为我刚才报了仇。”

    丁白云深吸一口气,马芳铃居然在一个母亲面前直言不讳地道出,伤害了她孩子这个事实。

    丁白云冷冷说道:“你砍断了丁灵中的手臂。”

    马芳铃非常爽快地承认:“还有一根手指。”

    丁白云说道:“你倒是有几分胆量,难道不怕我向你複仇?”

    马芳铃很认真地点点头,道:“你当然应该向我複仇,我甚至觉得你应该当场自断一指一臂来向我複仇。”

    丁白云觉得可笑,奇道:“我自断一指一臂是向你複仇?”

    马芳铃淡淡说道:“你不就是这样报複白天羽的吗?”

    丁白云愣住了,完全没有预料到马芳铃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却听马芳铃继续用冷淡的语气说着:“白天羽看上了你的脸,所以你毁了自己的脸,你恨别人听到你的声音,所以毒哑了自己,这种複仇方式确实很别致。”

    丁白云刀伤纵横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她的眼神里,布满了悲伤。

    别人伤害了你,你却伤害自己,这是在向谁複仇?反正绝对不是向加害者。

    良久,丁白云才慢慢地说道:“这些不是複仇,我的複仇是杀了他。”

    马芳铃奇怪道:“那你伤害自己是向谁报複?丁老庄主还是你自己?”

    丁白云沉默了,複仇可以有很多种形式,但伤害自己的方式绝对不是报複仇人,因为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那么当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丁白云缓缓地,看向了丁乘风,当他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脸上鲜血淋漓的七十七道伤口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丁乘风眼眶里面含着泪水,悲痛地望着她。

    她想起来了,丁乘风当时的表情比现在悲伤一百倍,她忽然也想流泪。

    丁白云微笑道:“不过是一个傻瓜的自以为是罢了。”

    马芳铃也笑,她的语气不轻不重:“的确很傻,却不知白天羽知道了会不会更加心疼你一分?不过白天羽只喜欢美人,如果他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张脸,恐怕都会觉得恶心,后悔当初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说不定想到和你缠绵的那段日子,更会恶心得想吐。”

    “住口!”

    傅红雪涨红了脸,厉声喝道。

    马芳铃冷笑道:“我为什么要住口,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傅红雪无法回答,他虽然是白天羽的儿子,但是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白天羽,所有有关白天羽的一切,都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薛斌、柳东来、易大经……

    每个人的声音突然都在他耳边回响。

    “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势和钱财,强占了她!”

    “但若让我再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将同样的事再做一次。”

    ……

    这些人是白天羽的兄弟,同时也是谋杀白天羽的凶手,从他们嘴里说出的关于白天羽的评价,傅红雪一个字都不相信。

    马芳铃自然从未见过白天羽,傅红雪没想到,马芳铃也会诋毁白天羽。

    马芳铃的冷笑渗透了空气,傅红雪的身子开始颤抖。

    “我爹是……”

    他还没说话,马芳铃就飞快地打断了他。

    “白天羽是个大侠?”

    傅红雪一路走来,除了那些凶手,所有人都在称赞白天羽,是个大侠。马芳铃这肯定又不屑的态度,让傅红雪不禁愣住了。

    “我问你,一个人如果背叛自己的兄弟抛弃自己的兄弟,能不能称为大侠?”

    傅红雪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一个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当然会被所有人唾弃,又怎么能被称为大侠。

    马芳铃的目光灼烈,问道:“那为什么一个人背叛自己女人抛弃自己女人,居然还能被称为大侠?难道和兄弟之间才有情,和女人之间没有义?”

    傅红雪觉得马芳铃不是在看他,她看的是他背后的女人——花白凤。

    傅红雪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白天羽和她在一起之前,已经有了夫人,并且还抛弃了桃花娘子、丁白云……还有很多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人。

    最后这些女人联合白天羽的兄弟,一起杀了白天羽。

    叶开忽然说道:“他并没有抛弃白夫人和白凤公主。”

    马芳铃冷冷回道:“他只是没活到抛弃她们的时候。”

    白天羽对白夫人和白凤公主是真心的,但是他和桃花娘子、丁白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交换过海誓山盟吗?

    如果白天羽抛弃了花白凤,傅红雪会不会还认为白天羽是大侠?

    会不会还出现在这里,为他报仇?

    傅红雪和叶开无法反驳。

    马芳铃看向丁白云,莞尔一笑,笑得十分柔和,轻声道:“也许你们应该晚些时候再杀他,说不定就不会有白家后代来找你们複仇了。”

    丁白云笑了,笑得凄惨又痛快:“这个法子我曾经也想过,但是我连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又怎么能再等下去!

    马芳铃说道:“他的兄弟女人都想要他的命,这份兄弟情谊也很像个笑话。”

    傅红雪低声吼道:“你说白天羽不是大侠,那马空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又算什么?”

    马芳铃的语气不轻不重,平稳地陈述道:“你可以说我爹是个小人。”

    傅红雪没想到马芳铃这样说,呆了一下:“什么?”

    马芳铃又道:“我不分黑白,助纣为虐,你也可以说我是个小人。”

    傅红雪还是没有反应。

    马芳铃道:“但都不能阻止我说白天羽不是大侠。”

    傅红雪冷笑:“你既然称自己是小人,小人嘴里的话有几分可信。”

    马芳铃淡淡道:“我并没有要求你相信。”

    傅红雪道:“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我放过马空群。”

    马芳铃道:“我也没有要求你放过他。”

    傅红雪道:“那你为何一直阻拦我?”

    马芳铃却没有回答他,她忽然对丁白云说道:“你们不是想要我见一个人吗?”

    丁白云含笑点了点头,向门外招了招手,然后一个人推了张轮椅走了进来。

    轮椅上的人微笑着,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他看见傅红雪和叶开时,也还是在同样微笑着。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又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丁白云高声道:“马空群,这个人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

    马空群竟还是微笑着,一动也不动。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七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地诡秘恐怖。

    她微笑着道:“他当然不会逃的,他现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所有的仇恨和忧郁,他已全都忘记。因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为他准备的,用忘忧草配成的药酒,现在他甚至已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

    可是傅红雪却没有忘,也忘不了。自从他懂得语言时,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杀了马空群,替你父亲报仇!”

    他也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再看见马空群,就绝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拦我。”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只有仇恨,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见丁白云在说什么,仿佛仇恨已将他整个人都投入了洪炉。

    “……去将你仇人的头颅割下来,否则就不要回来见我……”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这屋子里突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暗,天地间仿佛都已变成了一片黑暗,只能看得见马空群一个人。

    马空群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竟似在看着傅红雪微笑。

    然后他的笑被人挡住了,黑暗一瞬间也被驱散了,大片白占据了傅红雪的视线,一双清亮的双眸对上了他血红的眼瞳。

    是马芳铃,她站在了马空群的面前。

    她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平静无波的表情,冷淡地眼神,就这么凝视着他。

    傅红雪哑声道:“让开!”

    马芳铃的声音不大,说的话却非常清楚:“不能。”

    傅红雪道:“为什么?”

    马芳铃道:“因为我已承诺过,我活着的时候,就不能让任何人杀死他。”

    她的承诺和傅红雪的誓言是矛盾的,要两个人都遵守诺言,只有一种方法。

    傅红雪不再说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马芳铃,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傅红雪握紧了手里的黑刀,他的身子突然又开始颤抖,突然拔刀,闪电般向马芳铃的头砍下去。

    刀和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高亢的金鸣声回荡在这间屋子里,不绝于耳。

    傅红雪的刀在颤栗,马芳铃的剑也在发出低吟,一切还没有终止,两个人都还站着。

    胜负就是必定有一方倒下为止。

    马芳铃的手有点疼,她相信傅红雪的手更痛。

    但她此刻却觉得畅快极了,这份酣畅让眼睛也染上了一丝红,她的表情好像在叫嚣着,远远不够。

    傅红雪又提起了刀。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手里的刀,突然断成两截。

    折断的半截刀锋,和一柄短刀同时落在地上。一柄三寸七分长的短刀。

    一柄飞刀!

    傅红雪霍然转身,瞪着叶开:“是你?”

    叶开点点头,道:“是我。”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就不必杀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杀他。”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而悲伤的表情。

    傅红雪瞪着他,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烧,道:“你说我没有理由杀他?”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厉色道:“我一家人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这笔血债已积了十九年,他若有十条命,我就该杀他十次。”

    叶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

    傅红雪又问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

    这句话就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叶开凝视着傅红雪,缓缓道:“你恨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你恨他!”

    傅红雪全身都在颤抖。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听。

    但现在说话的人是叶开,他知道叶开绝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叶开道:“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若有人将它种在你心里,它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它并不是生来就在你心里的。”

    傅红雪紧握着双拳,终于勉强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懂。”

    叶开道:“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丁乘风的脸已因激动兴奋而发红,忽然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丁白云的脸却更苍白,道:“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连一句都不懂。”

    叶开长长叹息,道:“你应该懂的。”

    丁白云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丁灵中并不是丁老庄主的亲生子。”

    丁白云的脸色又变了,失声道:“傅红雪难道也不是白家的后代?”

    叶开道:“绝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又像是一声霹雳击下。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叶开。

    丁白云道:“你……你说谎!”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否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的。

    丁白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秘密?”

    叶开黯然道:“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个悲惨的故事,你自己若也是这悲惨故事中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故事?”

    丁白云失声问道:“你……难道你才是白天羽的儿子?”

    叶开道:“我是……”

    傅红雪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谎!”

    叶开笑得更凄凉。他还是没有否认,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丁白云突又问道:“这个秘密难道花白凤也不知道?”

    叶开点点头,道:“她也不知道。”

    丁白云诧异道:“她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叶开黯然地答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瞒着她的。”

    丁白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开迟疑着,显得更痛苦。

    他本不愿说起这件事,但现在却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原来花白凤有了身孕的时候,白夫人就已知道,她无疑是个心机非常深沉的女人,虽然知道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她早已有法子要她的丈夫和这个女人断绝关系,只不过,无论怎么样,花白凤生下来的孩子,总是白家的骨血。她竟不肯让自家的骨血留在别人手里;因为这孩子若还在花白凤身边,她和白天羽之间,就永远都有种斩也斩不断的关系,白天羽迟早难免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所以白夫人竟设法收买了花白凤的接生婆,用一个别人的孩子,将她生的孩子换走。

    花白凤正在晕迷痛苦中,当然不会知道襁褓中的婴儿,已不是自己的骨血。等她清醒时,白夫人早已将她的孩子带走了。

    白夫人未出嫁时,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嫁给了一个姓叶的镖师。这人叫叶平,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而老实,在武林中虽然没有很大的名气,但却是少林正宗的俗家弟子。

    名门弟子,在武林中总是比较容易立足的,他们恰巧没有儿子,所以白夫人就将花白凤的孩子交给他们收养,她暂时还不愿让白天羽知道这件事。

    到那时为止,这秘密还只有她和叶夫人知道,连叶平都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是小李探花,在当时就已被武林中大多数人尊为神圣的李寻欢!

    因为白夫人心机虽深沉,却并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

    白夫人做了这件事后,心里又对这孩子有些歉疚之意,她知道以叶平的武功,绝不能将这孩子培养成武林中的高手,她希望白家所有的人,都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所以她将这秘密告诉了李寻欢,因为李寻欢曾经答应过,要将自己的飞刀神技,传授给白家的一个儿子。

    她知道李寻欢一定会实践这诺言,她也信任李寻欢绝不会说出这秘密。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不信任李寻欢,就连他的仇人都不例外。

    李寻欢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果然没有说出这秘密。但他却也知道,世上绝没有能长久隐瞒的秘密,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身世的。

    所以他从小就告诉这孩子,仇恨所能带给一个人的,只有痛苦和毁灭,爱才是永恒的。

    他告诉这孩子,要学会如何去爱人,那远比去学如何杀人更重要。

    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配学他的小李飞刀;也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能体会到小李飞刀的精髓!

    然后,他才将他的飞刀传授给叶开。

    这的确是个悲惨的故事,叶开一直不愿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会伤害到很多人。

    伤害得最深的,当然还是傅红雪。

    傅红雪已松开了手,一步步往后退,似连站都已站不住了。

    他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现在却像是个站在高空绳索上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

    仇恨虽然令他痛苦,但这种痛苦却是严肃的、神圣的。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而可笑。

    他从未可怜过自己,因为无论他的境遇多么悲惨,至少还能以他的家世为荣,现在他却连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翠浓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遭遇到人世间最痛苦不幸的事,现在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更大的痛苦,更大的不幸。

    叶开看着他,目光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歉疚。

    这秘密本是叶夫人临终时才说出来的,因为叶夫人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权知道。

    傅红雪也是人,也同样有权知道。

    叶开黯然道:“我本来的确早就该告诉你的,我几次想说出来,却又……”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傅红雪也没有让他说下去。

    傅红雪的目光一直在避免接触到叶开的眼睛,却很快地说出两句话:“我并不怪你,因为你并没有错……”

    他迟疑着,终于又说了句叶开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我也不恨你,我已不会再恨任何人。”

    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已转过身,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他这人本身就像是个悲剧。

    叶开看着他,并没有阻拦。

    丁乘风和丁白云也看着他,更不会阻拦。

    但马芳铃会。

    “站住。”

    她的声音犹如寒冰之箭,钉住了傅红雪的双脚。

    叶开从未听她用如此冷酷的声音说话,短短两个字让屋里的人一颤,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你不报仇了?”

    丁乘风和丁白云奇怪地看着马芳铃,她难道没有听见,傅红雪并不是白天羽的儿子。

    傅红雪缓缓转过身来,以一种迷茫的姿态面对着她,像在问“仇在哪?”“谁的仇?”

    马芳铃冷冷说道:“白天羽不是你的父亲。”

    傅红雪针戳一般抖了一下,他还没有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马芳铃才不会那么温柔地等他消化,她只会落井下石。

    她大声的,一字一顿道:“花白凤却一直是你的母亲。”

    黑色屋子,黑色的衣裳,黑色的眼睛,花白凤从地狱中传来的声音,直穿他的心肺。

    “用这把刀将他们的头全都割下来,再回来见我,否则非但天要咒你,我也要咒你!”

    “你可以为了从未谋面、一天都没养育过你的白天羽来複仇,却不能为了抚养你十九年、传授你所有武功的花白凤複仇吗?”

    傅红雪紧紧握住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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