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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之面色微凝，抚须思索了片刻，才道：“那日济川军营里混乱的紧，我与魏恒交代过，便没让他送，自己出了军营大门。”说着他往胸口处的位置比划了两下，“我就是在军营大门处碰到你家兄长的，他那时候才这么高一点，从郡主的马车上下来，看到我就着急忙慌地问我是不是大夫。”
“然后呢？”乔鹤渊神情有些异样，接着问到。
“不过是你兄长思母心切，缠着我问了许多关于平宁郡主的伤势，又问了些用药看顾的禁忌罢了。”
“您当时，都告诉他什么了？”乔鹤渊声音更暗哑一分，听起来让人十分不安。
裴思云敏锐的视线轻轻扫过乔鹤渊，发现了他袖笼隐藏下，暗暗紧攥的拳头。
她忽而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想。
黄粱之啧了一声，看似回忆得十分艰难，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要老夫如何记得！”
裴思云言辞恳切，抬眼望了望情绪有些不稳定的乔鹤渊，道：“还请黄大夫多费些心神，这件事对我家二公子很重要。”
黄粱之没说话，叹了口气，面上因为思索而用力，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核桃皮。他对裴思云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又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嘴边吹了又吹，终于在半盏茶都下肚的时候，忽的睁大了眼。
“我想起来了！”
裴思云和乔鹤渊都不自觉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你们这么一问，倒让我想起来一处关窍。”说着黄粱之枯瘦的两指点向桌面，回忆道，“你那兄长年岁不大，除了关心你母亲的伤势，对医理用药这些还颇为好奇，用你母亲这类坠伤之症的药禁忌问得颇为仔细，当时我还感叹了一番将来说不定是个学医的好苗子来着，便多与他说了两句。”
裴思云此刻已经察觉出了全然的不对，当时那般危机的情形，郡主府的马车接了人来，乔鹤渊的兄长乔松垣，不跟随大人去营内看他的母亲，又怎会在门口孤身一人堵住黄粱之，还有闲心讨教这般深奥的用药医理呢？
她相信乔鹤渊方才的反应，定是同她想到了一处。
当时当日，能对着黄粱之张口闭口称郡主为“母亲”，引得他放下戒备对其伤情深言交代的，除了情理之中的乔松垣，其实还有一人。
裴思云侧首看见乔鹤渊，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黄大夫，您是否还记得那时候的‘大公子’，是个什么模样么？”
黄粱之觑她一眼，糊涂道：“你这不是为难老夫么，老夫是大夫，可不是什么画师，小孩子在我眼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哪有个什么模样！”
裴思云默了默，换了一种说法。
“您曾经说过，二公子的模样，比他兄长更肖似郡主。我是想问，当日您见到的那位小公子，与乔大人想比，又有几分相像呢？”
黄粱之一拍掌，“嗐，你说这个名头嘛，老夫倒还有点儿印象！”他转头对向乔鹤渊，“我后来见过你爹才晓得，你那兄长真真是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然是比不过你像郡主的多！”
黄粱之说起来，像寻常长辈讨论小儿肖似爹娘那般的闲趣，可话头一落，才发现对面的两个小年轻面色冷得如数九寒冰。
“啪！”
乔鹤渊手中攥了许久的茶杯被他捏碎，茶沫茶汤洒了一地，掺杂着瓷片划破他手心的殷殷血丝，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他噌一下站起身来，红着眼逼近黄粱之，一字一句问道：“这些话，当年我外祖母问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说过？！”
黄粱之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不满道：“你外祖母找到我，自然是问我你母亲的伤势，问魏恒的医治之法是不是有问题，我何故同她说这些小儿的闲话？”
裴思云也连忙起身，唤了一句二公子，言语之中再无多余的劝慰与安抚，只是默不作声地递上了手里的帕子。
“仔细手。”她轻轻念了一句。
乔鹤渊攥着裴思云塞到他手心的帕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年沫阳长公主找到黄粱之，最后却能因为此事与闲菊造就不浅的交情，那便是意味着，魏恒那一处，在医治上并无什么差错。
伤势有回天之力，医治也并无错漏，可偏偏到最后就是没有把人救回来。
这到底是为何？！
乔鹤渊在此刻，生出了快要将他溺毙的执念，他想要将血淋淋的回忆拉出来，问清关于他母亲去世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当年郡主离世的时候他还小，全副身心都被失去母亲的恐惧所笼罩着，郡主府的人，万般谨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而后长大了，他被害死自己母亲的流言枷锁禁锢，从来都不敢去深究当年的回忆，论起来也只知道一个意外失足坠亡。
他颓然后退，言语中有了哽咽，喃喃道：“可黄大夫您曾经说过，我母亲的伤势，是有六成把握的，我不信以魏伯伯的医术，他竟抓不住半分胜算……”
黄粱之叹了口气，不忍道：“我说的六成，那也是在郡主脑后重伤淤血不成气候的情况下，但依魏恒的记录来看，他在郡主身上把能用的法子都用完了，汤药银针没有一个起用的，郡主内里寒邪积弊淤堵不通，便是这第一关，都没能迈过去啊。”
二人从闲菊的大门内出来，虽是正午刚过的时辰，京都深秋萧索的天，却被低沉的寒云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二人就立在闲菊门前，等白术去将先前归置好的车马替他们牵来。
乔鹤渊的手在闲菊内经过简单处理，被包上了几层白色的纱布，乔鹤渊举起手，对着天光查看着手心处透出来的暗红色，无端地就想到了济川城水道残图上，属于他母亲的血迹。
“你听出来黄大夫那年在济川军营门口见到的人是谁了么？”他问道。
裴思云转头，道：“嗯，按黄大夫所说，那年在济川军营门口事无巨细打听郡主伤势禁忌的人，不是二公子的兄长，而是乔柏川。”
乔松垣和乔鹤渊一母同胞，几乎是继承了大半郡主的眉眼轮廓，若论起来，从小到大见过他们的人，都只会说他们如何与母亲肖似。
而在郡主府中，能称得上和乔尚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乔柏川一个。
乔鹤渊放下手，言语中是比先前还要冷冽的杀气：“他当初进门，我母亲虽不曾苛待于他，但对他从来算不上亲近，我不信他有这般心胸，会这么单纯去关心我母亲的伤势。”
裴思云在心里也不相信，可却没有办法笃定地下出结论。
“二公子，咱们追查到此处，郡主府当年诸多意外，虽然桩桩件件看似与都有关乔柏川联，可如今咱们手里落到实处的证据，确是一件都没有。”
郡主重伤不治，当中有乔柏川打探伤势和用药的疑点。乔松垣在城外被马匪截杀，有裴逸模糊缥缈看到他的可疑行径。再到后来乔鹤渊身上发生的种种，都有乔柏川若有若无横插一脚的影子。
要说此刻再论乔柏川的清白，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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